宫道幽深,灯火阑珊。萧承睿那如同毒蛇般阴冷黏腻的注视,虽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仿佛在沈锦凰的脊背上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冰痕,寒意刺骨。他就那样隐在暗处,不发一言,旋即消失,留下的压迫感却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要令人窒息。
他知道今晚御书房内发生的一切,知道沈家拿到了清查北戎密探的权柄,知道太子与摄政王联手盯上了江南盐务。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困兽,虽然暂时蛰伏,但那压抑的咆哮和嗜血的獠牙,已然清晰可见。
萧绝依旧静立在前方,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怕了?”
沈锦凰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将那丝寒意从肺腑中驱散,挺直了脊背,声音清晰而平稳:“王爷说笑了。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的垂死挣扎,有何可惧。”
萧绝闻言,几不可察地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记住你此刻的话。”他不再多言,迈步向前走去,并未再理会身后阴影中是否还有窥探的目光。
沈锦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空旷的宫道上,直到宫门在望。
“猊甲令,可用了?”在即将分别前,萧绝忽然驻足,侧头问道。
“尚未。”沈锦凰如实回答。得到令牌时间尚短,局势又瞬息万变,她还未找到最合适的动用时机。
“该用则用。本王的人,不是摆着看的。”萧绝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身影便已消失在宫门外的夜色中,自有摄政王府的仪仗等候。
沈锦凰看着他那融入夜色的背影,品味着“本王的人”这三个字,心中泛起一丝微澜。是警告?是宣告?还是……某种程度的认可?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念头压下,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父亲沈渊还要留在宫中与京兆尹、大理寺的人对接查案事宜,沈锦凰独自乘坐宫中专备的马车返回将军府。
马车驶离了皇城那令人压抑的高墙,融入帝都繁华依旧的夜色。然而,沈锦凰的心却并未因此放松半分。萧承睿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知道,以萧承睿睚眦必报、行事狠辣的性格,御前的失利和被逼到明处的危机感,绝不会让他坐以待毙。他一定会反击,而且会是不择手段、疯狂至极的反击!
目标会是谁?是正在清查北戎密探的父亲?是负责江南盐务的太子或萧绝?还是……她这个屡次坏他好事、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源头”?
最大的可能,是她!因为对付她,既能报复,又能扰乱父亲心神,牵制沈家的行动,甚至可能借此找到突破口,反咬一口!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忽然,沈锦凰耳廓微动,一种常年游走于危险边缘培养出的直觉,让她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不对!太安静了!这条回府必经的巷道,平日里虽不算喧嚣,但也绝不该如此刻这般,连一声犬吠、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仿佛整条街巷都被无形的手清空、隔绝了!
“小心!”她几乎是在直觉预警的同一时间,压低声音对车夫和仅有的两名护卫示警!
话音未落!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之声如同骤雨般从巷道两侧的屋顶、墙头暴射而出!不再是上次寒山寺那种精巧的毒针,而是军中制式的弩箭!力道强劲,覆盖面广,带着凄厉的呼啸,瞬间笼罩了整个马车!
“敌袭!保护小姐!”车夫也是军中退下来的老手,反应极快,猛拉缰绳想让马匹提速,同时拔出腰刀格挡箭矢!两名护卫也怒吼着挥动兵刃,护在马车两侧!
“夺夺夺!”弩箭大部分射在了马车车厢厚实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也有少数穿透了车窗的薄纱,险之又险地擦着沈锦凰的身侧掠过!一支弩箭更是直接射中了驾车的马匹!马儿悲嘶一声,人力而起,顿时让马车失去了平衡!
“轰隆!”
马车一侧车轮猛地撞在路边的石阶上,整个车厢剧烈倾斜,眼看就要侧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数道黑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自巷道更深的阴影中,以及旁边民居的屋檐下电射而出!他们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手中的兵器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冰冷的弧线!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如同爆豆般响起!那些射向马车和护卫的弩箭,竟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纷纷击落、格挡!
与此同时,巷道两侧的屋顶上传来了短促而激烈的打斗声、闷哼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显然,那些埋伏的弩手,在第一时间就被这些神秘黑影反向清除!
整个过程,从弩箭发射到战斗结束,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
当马车在车夫拼死控制下,歪斜着停稳时,巷道内已恢复了死寂。只有空气中弥漫开的、新鲜的血腥气,以及地上散落的弩箭和几具刚刚被从屋顶扔下来的、穿着夜行衣的尸体,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袭杀并非幻觉。
那两名护卫持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些如同鬼魅般出现,此刻又静静立在马车周围阴影中的黑衣人。他们大约有六七个,全身都笼罩在特制的黑色劲装中,连面容都隐藏在覆面之下,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寒冰般的眼睛。他们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车夫捂着被流矢划伤的手臂,喘着粗气,看向这些黑衣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沈锦凰推开有些变形的车门,从倾覆边缘的马车中走了出来。她的心跳依旧有些快,但面色却异常平静。她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那些沉默的黑衣人,最后落在为首那名身形最为挺拔、气息也最深沉的黑衣人身上。
那人上前一步,对着沈锦凰,右手握拳,轻轻叩击左胸心脏位置,行了一个简洁却透着古老韵味的礼节,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金石摩擦:
“猊卫,巽风,奉令护卫。让小姐受惊了。”
猊卫!
这就是猊甲令所能调动的力量!萧绝埋在暗处的利刃!
沈锦凰看着自称“巽风”的猊卫首领,心中震撼莫名。她知道猊卫不凡,却没想到竟精锐至此!行动如风,配合无间,杀伐果断,瞬息之间便反制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埋伏刺杀!
“诸位辛苦了。”沈锦凰压下心中的波澜,微微颔首,“可能看出对方来历?”
巽风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手法熟练地检查了片刻,又看了看那些制式弩箭,起身回道:“回小姐,弩箭是军中淘汰的旧货,难以追溯。死者身上无任何标识,牙齿内藏有毒囊,皆是死士。行事风格……与之前暗影楼并非一路,更倾向于训练有素的……私兵。”
私兵!而且很可能是……圈养的死士私兵!
在京城之内,能动用死士私兵,并拥有军中制式弩箭(哪怕是淘汰品)的势力,屈指可数!睿王府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萧承睿果然动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绝伦的死士袭杀!他这是彻底撕破脸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她的命!
“清理现场,我们回府。”沈锦凰冷静下令。此地不宜久留。
“是。”巽风应道,打了个手势。其余猊卫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无声地将尸体和弩箭收集起来,泼洒下化尸粉,又用特殊的药水清洗地面的血迹。不过片刻功夫,巷道内便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淡淡的化尸粉的刺鼻气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在空气中飘散。
猊卫们并未全部现身,其中两人再次隐入黑暗,在前方探路,两人断后,巽风和另外三人则护卫在马车周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回府的路上,再无异状。
回到锦绣阁,已是深夜。青黛见到马车受损、小姐虽无恙但神色冷峻地归来,又见到几名气息冰冷的陌生黑衣人护卫在侧,吓得脸都白了。
沈锦凰无心多解释,只吩咐青黛安排猊卫在府中隐秘处歇息,并严禁任何人泄露今晚之事。
她独自坐在房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今晚的经历,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萧承睿的疯狂和猊卫的强大。这也意味着,斗争已经进入了最残酷、最赤裸裸的阶段。
被动挨打,绝非她的风格。萧承睿既然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她若不回敬,岂非失礼?
她沉吟片刻,铺开纸张,开始写信。
第一封,是给父亲沈渊的。她简要说明了回府途中遭遇死士袭击(略去了猊卫具体出手细节,只说是暗中护卫的力量击退了敌人),并指出对方动用的是军中制式弩箭和训练有素的死士,疑与睿王府有关。请父亲在清查北戎密探时,务必注意自身安全,并可借此由头,加大对睿王府及其关联势力的排查力度。
第二封,是给墨渊的。信中,她描述了死士使用的弩箭特征(淘汰的军中制式),让其通过茶楼渠道,将“京城之内,竟有势力动用军中弩箭蓄养死士,袭杀忠良之后”的消息,悄然散播出去。重点要让那些以“清流”自居、对兵权极为敏感的御史们听到。
她要借此事,进一步将萧承睿架在火上烤!动用军弩、蓄养死士,这每一条都是触犯帝王逆鳞的大忌!
做完这些,她犹觉得不够。萧承睿的根基,在于其母族李氏在江南的财势。必须想办法,在那条线上,也给他狠狠一击!
她想起了之前墨渊信中提到的,与李氏商行往来密切的江南客商,以及那个神秘的“百兽苑”。
“巽风。”她对着空气轻唤。
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内,如同从未离开。
“动用猊卫的渠道,去查两个人,不,是两个地方。”沈锦凰目光锐利,“第一,是近日与睿王府名下产业,尤其是与李氏商行接触频繁的江南客商,我要知道他们的底细和真正目的。第二,是城南新开的‘百兽苑’,查清其背后东家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搜罗那些海外奇兽的渠道和目的。”
她隐隐觉得,这看似不起眼的“百兽苑”,能在京城迅速立足,恐怕背后也不简单。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是。”巽风领命,没有任何多余疑问,身形一晃便再次消失。
安排完这一切,窗外已隐隐透出熹微的晨光。
沈锦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拂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疲惫。她看着东方那即将破晓的天际,眼神冰冷而坚定。
萧承睿,你的疯狂,只会加速你的灭亡。
而这京城之局,既然你已落子,那我便——奉陪到底!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变得更加滚烫的“猊甲令”,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手中的力量,将真正开始,搅动这京城的风云。而“百兽苑”这个意外的发现,是否会成为破局的关键?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座看似只是消遣娱乐的园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