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上的伤结了一层薄痂,细密的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沈锦凰那场未远的刺杀。但她心志坚毅,并未因此困于室内消沉,反而将更多精力投注于眼前亟待梳理的内务之上。
这日,天气晴好,她以“在屋内闷久了,想陪母亲说说话”为由,来到了主院。
林氏见女儿气色稍好,能下地走动,心中宽慰不少,拉着她的手细细问了好些休养细节。沈锦凰一一耐心应答,言语间透着小辈的依赖与娇憨,很快便将话题引到了管家理事上。
“母亲,女儿如今也大了,前些日子又经历了那般凶险,愈发觉得该学着为母亲分忧,不能再一味躲懒,只知吃喝玩乐。”沈锦凰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愧悔与上进之心,“女儿想先从自己名下的那点产业入手,学着看看账本,打理些庶务,母亲觉得可好?”
林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涌上浓浓的欣慰。女儿经此一劫,果然是长大了!她本就心疼女儿,又觉此事于情于理都该鼓励,便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好好好!我的凰儿懂事了!”林氏拍着她的手,当即吩咐贴身嬷嬷,“去,将大小姐名下田庄和铺面近三年的账册,都取来。”
不多时,厚厚几摞账册便被搬到了沈锦凰面前的小几上。她谢过母亲,捧着账册回到了锦绣阁。
窗外日光正好,她端坐于书案前,摊开了第一本账册——那是京郊一处两百亩水田的庄子,名唤“丰裕庄”。墨迹工整,收支条目看似清晰明了。
然而,不过翻看了几页,沈锦凰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她前世虽不精庶务,但毕竟做过皇子正妃,后来更被萧承睿当作敛财工具,对账目之事并非一窍不通。加之重生后心智大开,目光更为锐利。
这账册,表面看似无虞,但细细推敲,却处处透着蹊跷。田庄产出与市价严重不符,某些修缮采买项目的花费高得离谱,且时间点颇为巧合,总在庄头上报“困难”之后不久。
她又拿起另外两本账册,一本是西街的一家绸缎庄,另一本是南巷的一间绣坊。情况与田庄类似,营收逐年下滑,理由无非是“行情不好”、“竞争激烈”,但一些不必要的开销,如“人情打点”、“装潢陈设”等项目,却不见减少。
“青黛。”沈锦凰唤道。
“小姐有何吩咐?”
“去,请墨先生悄悄过府一趟,从后门进,莫要惊动旁人。”沈锦凰沉声道。查账,尤其是查这种做了手脚的账,需要专业人士。
墨渊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青衫,沉稳从容。
沈锦凰将三本问题最明显的账册推到他面前,直言不讳:“先生精于经营,烦请帮我看看这几本账册,问题出在何处。”
墨渊并未多问,拿起账册,神情专注地翻阅起来。他看得极快,手指偶尔在某个数字或条目上轻轻一点,眉头微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放下最后一本账册,看向沈锦凰,目光清亮:“小姐,这三处产业,账目皆有问题,且手段不算高明,只是欺主家不常核查罢了。”
他条分缕析,一一道来:
“丰裕庄庄头,虚报采买价格,压低粮食产出,每年贪墨至少在五百两以上。绸缎庄管事,与供货商勾结,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绣坊的周娘子,则虚报用工和耗料,并将坊中精品绣品暗中私售,获利颇丰。”
每一个结论,他都附上了账册上的具体条目作为佐证,逻辑清晰,无可辩驳。
沈锦凰静静听着,面色平静,眸底却寒意渐生。这些蛀虫,啃食的都是母亲当年陪嫁的产业,是她的心血!
“若要人赃并获,需要什么?”她问道。
墨渊沉吟片刻:“需得拿到他们与外部勾结的实际证据,比如真实的采买单据、私售的渠道记录。若能找到他们隐秘的账本,则更为稳妥。”
沈锦凰点头,心中已有计较。她看向墨渊:“此事,还需先生助我。”
“墨渊责无旁贷。”墨渊拱手。
沈锦凰吩咐青黛取来纸笔,快速写了几行字,交给墨渊:“请先生依此名单,派可靠的生面孔,去这几个地方,暗中查访,务必拿到实证。所需银钱,去‘雅茗轩’账上支取。”
名单上,正是那庄头、管事和周娘子可能进行私下交易的地点。
墨渊领命,悄然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锦凰看着那几本漏洞百出的账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清理门户,就从这些蠹虫开始吧。正好,也借此机会,将她名下的产业彻底梳理一遍,换上自己的人。
她正凝神思忖着后续步骤,窗外忽然传来玄七特有的、极轻微的叩窗声。
沈锦凰心中一动,这个时候他来,必有要事。
她推开窗,玄七的身影立在阴影处。
“小姐,周婆子有动静了。”玄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稳,“她今日借口出府采买,与百花庄的一个管事接上了头,传递了一张纸条。”
“内容?”沈锦凰问。
“纸条已被属下替换。原内容是汇报小姐您近日‘卧病在床,未曾出门,但似乎在查阅账册’。”玄七答道,“另外,属下跟踪那百花庄管事,发现他随后去了一趟……户部陈侍郎府的后门。”
户部陈侍郎?沈锦凰迅速在脑中检索。此人似乎是……德妃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德妃的手,果然伸得够长!不仅通过周婆子监视将军府内宅,竟然还与户部官员有牵连?
一个内宅婆子,竟牵扯出了前朝的官员!
沈锦凰感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她原本以为只是内宅阴私,如今看来,这背后牵扯的利益与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她沉吟片刻,对玄七道:“继续监视,按兵不动。我要看看,他们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玄七领命,无声退去。
沈锦凰独立窗前,夕阳的余晖将她身影拉长。内有刁奴蛀空产业,外有德妃爪牙窥伺,暗处还有北戎与神秘雇主虎视眈眈。
这将军府,看似铁桶一般,实则已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而她,必须在这漩涡中心,稳住心神,一步步,将这些毒刺,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