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春日渐渐深了,阳光有了些许暖意,融化的雪水汇成溪流,滋润着城墙内外新垦的田地。街市愈发繁荣,榷场的驼铃与商贾的吆喝交织,似乎战争留下的创伤正被这蓬勃的生机迅速抚平。北庭都护府的政令通行无阻,军制改革稳步推进,新募的兵士在操练中褪去青涩,隐隐有了几分精兵的气象。沈锦凰的威望,在一次次内肃奸佞、外御强敌中,已然深入人心,如同这北境的基石,难以撼动。
然而,真正的统治,从来不止于刀剑与律令。这一日,一份来自云中郡的急报,如同一声惊雷,炸响了这表面的平静。急报并非军情,却关乎北境命脉——盐铁。
“大都护,云中郡守八百里加急!”传令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将一封插着羽毛的信件呈上。
沈锦凰拆开火漆,目光迅速扫过,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信是云中郡守亲笔,言及郡内最大的官营铁矿——黑山铁场,近日产量骤降,矿工怠工,甚至有小规模骚乱。而更棘手的是,通往北境各边军的官盐运输渠道,在途经鹰嘴峡时,接连两次遭遇“马匪”劫掠,损失盐引数百石!云中郡守虽已派兵清剿,但收效甚微,马匪来去如风,熟悉地形,显然非寻常匪类。
盐,乃民生之本,士卒体力所系;铁,乃军械之源,边防稳固之基。这两样同时出事,绝非巧合!
“卢湛!”沈锦凰声音冷冽。
“属下在!”卢湛应声而入,显然也已收到风声。
“你怎么看?”
卢湛面色凝重:“黑山铁场管事,是原北境都督刘骏的妻弟。盐道被劫的鹰嘴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靠近刘骏旧部一位裨将的防区。时间点又选在钦差刚走,朝中视线似乎转移之时。属下怀疑,此事与刘骏脱不了干系,甚至……京城那边,可能也伸了手。”
沈锦凰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刘骏,这个被萧绝明升暗降调离北境的前都督,其势力盘根错节,果然不甘心就此退出舞台。利用盐铁这两项命脉来发难,确实是一招狠棋!若盐铁供应出了问题,边军战力受损,民心不稳,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不仅仅是刘骏。”沈锦凰眸光锐利,“恐怕还有那些在整顿中被触动了利益的豪强,以及……一直潜伏在暗处,与京城勾连的残余势力。他们这是想釜底抽薪。”
事态紧急,不容拖延。沈锦凰立刻做出部署。
一、 明面上,她以大都护名义,严厉申饬云中郡守及黑山铁场管事,限期恢复生产,追查怠工缘由,并增派一队都护府亲兵,前往铁场“协助”整顿,实则监控弹压。
二、 命令赵霆,从龙城大营抽调一支精锐,伪装成商队,押运一批“重要物资”经过鹰嘴峡,引蛇出洞。同时,派卢湛亲自带领猊卫精锐,提前潜入鹰嘴峡周边山林,布下天罗地网。
三、 她亲自起草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摄政王萧绝案前,陈明北境盐铁危局,直言乃“旧势力反扑,意图动摇边防”,请求朝廷在政策及资源上予以支持,并彻查朝中可能与北境不稳势力有所勾连之人。这是将难题与压力,部分转回京城,也是向潜在的幕后黑手亮明态度。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北庭都护府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然而,对手显然也非庸碌之辈。
三日后,赵霆派出的“诱饵”队伍在鹰嘴峡果然遭遇伏击!但伏击者并非预想中的“马匪”,而是数十名身手矫健、装备精良的黑衣人,行动干脆利落,目标明确,直指押运队伍的核心人物,一击之后,无论成败,迅速远遁,毫不恋战。卢湛布下的网只兜住了几个外围的小角色,核心人物尽数逃脱。
与此同时,黑山铁场那边传来更坏的消息:都护府派去的亲兵与铁场原有护卫发生冲突,几名带头“怠工”的矿工头目在混乱中“意外”身亡,铁场彻底停工!云中郡内,开始流传起“大都护欲夺民利”、“官逼民反”的流言。
对手的反应,狠辣、精准,且善于利用舆论。他们似乎算准了沈锦凰不敢在边境未稳时大规模动用军队镇压,更利用盐铁事务的复杂性,将她拖入了泥沼般的纠缠中。
“他们这是要逼我们自乱阵脚,或者……逼我们动用雷霆手段,从而坐实‘暴政’之名,给京城那边提供攻讦的借口。”卢湛分析道,眉头紧锁。
沈锦凰立于北境地图前,目光幽深。盐铁之危,看似经济民生问题,实则是政治斗争的延伸,是她与旧势力及京城反对者之间,争夺北境实际控制权的关键一役。
“他们想乱,我们偏不能乱。”沈锦凰转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铁场那边,立刻从龙城抽调熟练工匠和可靠退役老兵前往接管,以工代赈,提高工钱,稳定人心。告诉云中郡守,全力安抚民众,追查谣言之源,遇有蛊惑人心、聚众闹事者,可先行拘押!盐道之事,既然他们喜欢玩阴的,那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卢湛,动用所有在北戎的暗桩,散播消息,就说……大周北境盐铁空虚,有机可乘。”
卢湛眼中精光一闪:“大都护是想……祸水东引?”
“或许能搅浑水,或许能引蛇出洞,至少,不能让我们的对手太好过。”沈锦凰冷然道,“另外,给我查!查刘骏及其党羽最近所有的资金往来,查那些黑衣人的兵器来源,查京城哪些人与北境的盐铁生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盐铁惊雷,已然炸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关乎北境的命脉,也考验着沈锦凰的政治智慧与掌控力。她深知,唯有斩断这些伸向命脉的黑手,北境才能真正称得上固若金汤。这场较量,她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