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凰一声令下,整个锦绣阁的气氛骤然绷紧。
青黛领命而去,脚步匆匆,不敢有丝毫耽搁。屋内,只剩下斜倚在床榻上面无表情的沈锦凰,和僵立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沈月柔。
“姐、姐姐……”沈月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试图再次靠近,声音带着惯有的哽咽,“您这是做什么呀?都是妹妹的错,您要打要罚,妹妹都认了,何苦惊动父亲母亲,还要劳动下人们……这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沈家内宅不宁呢……”
她试图用“家丑不可外扬”来拿捏沈锦凰,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沈锦凰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地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既知是错,认罚便是。至于沈家内宅是否安宁,就不劳你一个庶女操心了。”
“庶女”二字,如同两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沈月柔的心口。这是她最痛处,也是她拼命想用“善良懂事”来掩盖的出身。沈锦凰平日虽骄纵,却从未如此直白地用身份压她!
沈月柔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不敢再轻易开口,心底的不安却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细微的骚动。被大小姐点名,湖边的下人无论职司,全都战战兢兢地赶了过来,黑压压地站了一院子,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不知道这位刚醒来的大小姐要做什么。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镇国大将军沈渊和夫人林氏一同走了进来。沈渊身着常服,眉宇间带着武将特有的威严和一丝被琐事惊扰的不耐。林氏则面带忧色,一进来目光就关切地落在女儿身上。
“凰儿,你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怎的刚醒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林氏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想去探女儿的额头。
沈月柔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扑到林氏脚边,泪水说来就来,哀切道:“母亲!都是柔儿的错,是柔儿没有照看好姐姐,才让姐姐落水受惊……姐姐要责罚柔儿,柔儿绝无怨言,只求姐姐千万别再动气了……”
她这一哭,仿佛沈锦凰是如何在无理取闹一般。
沈渊的眉头果然皱得更紧,看向靠在床上的嫡女,语气带着惯有的训诫口吻:“锦凰,不过是一次意外落水,你既已无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为父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要有容人之量!”
又是这样!
前世便是如此,沈月柔稍一挑拨,父亲便认定是她骄纵跋扈,不容庶妹。
沈锦凰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轻轻避开母亲的手,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想要下床。青黛连忙上前搀扶。
“父亲,母亲。”她站稳身形,对着父母微微一福,礼仪周全,声音虽弱,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女儿并非有意兴师动众,惊扰二老。只是……”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月柔,最后落在沈渊脸上:“女儿落水之事,关乎沈家嫡女的清誉,更关乎将军府的颜面。若只是意外,自然该感念妹妹‘舍身’相救之情;但若其中另有隐情,有人心怀不轨,今日能推嫡女落水,他日是否就敢做出更危害门楣之事?女儿召集下人,只是想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免日后再生事端,让人看了我将军府的笑话。”
一番话,不卑不亢,句句在理,更是将事情拔高到了“家族颜面”和“潜在危害”的层面。
沈渊闻言,神色微微一凝。他虽是武将,却并非不通庶务。女儿这话,听起来竟颇有几分道理,与他印象中那个只会直来直去、易怒易躁的女儿截然不同。
林氏也愣住了,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忽然觉得女儿经此一遭,似乎……长大了不少。
沈锦凰不再多言,目光转向院子里垂手侍立的下人们,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今日我在湖边落水时,都有谁在场?自己站出来。”
人群骚动了一下,七八个丫鬟仆役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前面。
“好。”沈锦凰目光如炬,逐一扫过他们的脸,“我现在问你们,我落水之时,是面向湖水,还是背对湖水?”
下人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大小姐会问这个细节。一个胆大的小丫鬟颤声道:“回、回大小姐,奴婢记得,您当时是……是面向湖水的,在看里面的锦鲤。”
“嗯。”沈锦凰点头,继续问,“那我落水之前,可有何异状?是自行失足,还是被人推搡?”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沈月柔更是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那几个下人。
另一个婆子忙道:“大小姐当时站得稳稳的,并无异状,至于怎么落水的……老奴站得远,没、没看清……”
“没看清?”沈锦凰轻声重复,目光陡然锐利,落在一个低着头、眼神闪烁的绿衣丫鬟身上,“秋纹,你当时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你来说说,你看清了吗?”
这秋纹,正是柳姨娘安插在湖边伺候的人之一!
被突然点名,秋纹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奴婢……奴婢也没看清……就、就看到二小姐好像滑了一下,撞到了大小姐,然后大小姐就……就掉下去了……”
“哦?滑了一下?”沈锦凰逼近一步,语气森然,“春寒料峭,地上并无青苔,妹妹站得比我靠后,我尚且站得稳,她如何会突然滑倒,还偏偏精准地撞在我背上?秋纹,你既然看得如此‘清楚’,不如再仔细回忆回忆,妹妹是左脚滑还是右脚滑?是撞在我肩胛还是后腰?”
一连串细致到极点的追问,如同疾风骤雨,砸得秋纹头晕眼花,冷汗涔涔。她哪里知道这些细节?支支吾吾,根本答不上来。
沈月柔心知不妙,急忙哭道:“姐姐!你何必为难一个下人!当时情况混乱,妹妹自己也吓坏了,记不清了……”
“你记不清,她看不准。”沈锦凰冷冷截断她的话,目光再次扫向其他下人,“总有人记得清,看得准!青黛,你来说!”
早已得到授意的青黛立刻上前,声音清脆响亮:“回将军,夫人,大小姐!奴婢看得清清楚楚!二小姐当时并非滑倒,她是自己没站稳,下意识伸手想抓东西,结果一把推在了大小姐的后背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大小姐推下了水!”
“你胡说!”沈月柔尖声反驳,脸色惨白。
“奴婢没有胡说!”青黛毫不畏惧,“当时站在奴婢旁边的负责修剪花木的王婆子也看见了!她可以作证!”
人群中一个老实巴交的婆子被点了名,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沈渊威严的目光下站出来,低声道:“回、回老爷……青黛姑娘说的……是、是实情。老奴确实看到……是二小姐伸手推了大小姐……”
真相大白!
“轰——!”沈月柔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王婆子,怎么会……她明明打点过,当时附近应该没有这么确切的证人才对!
沈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征战沙场,最恨的就是背后捅刀、栽赃陷害之举!此事虽小,但性质恶劣!
林氏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沈月柔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失望:“月柔!你……你竟然……”
沈锦凰将父母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她适时地露出一丝疲惫和悲凉,轻声道:“父亲,母亲,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女儿并非胡言乱语,也非没有容人之量。只是有人,其心可诛。”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沈月柔身上,如同看着一个死人,说出了最终的裁决:
“沈家家规,蓄意陷害嫡姐,言行无状,搅乱家宅,该当何罪?”
满院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渊身上。沈月柔瘫软在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沈渊看着眼前气质大变的嫡女,又看了看不成器的庶女,胸中怒火翻腾。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严惩。
突然,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禀报道:“将军,夫人,柳姨娘听闻二小姐在此,担心不已,正在院外求见,说……说是有要事回禀夫人。”
沈锦凰眼底闪过一丝冷嘲。
救兵来了么?
也好,正好一并收拾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汹涌的暗流。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