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月光斜斜切过供桌,陈砚的指尖顺着《青萍剑补遗》最后一页的剑痕游走。那道墨迹比前两式更深,边缘带着撕裂的毛边,像是爹当年刻下时,手在剧烈颤抖。
“‘萍灭’这式,最耗心神。”老瘸子将清辉剑残片按在地上,残片映出陈砚的影子,“你爹补这招时,把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陈砚抬头,看见残片里自己的倒影正随着剑招变幻——“萍生”如溪水流淌,剑尖划过的轨迹带着草木抽芽的柔韧;“萍聚”似星火燎原,灵力在周身炸开时,竟引得庙外的秋草齐齐俯身;而“萍灭”,则像极了冬日湖面结冰的刹那,所有锋芒都藏在看似平静的轨迹下,却能在触敌瞬间,爆发出碎冰裂石的力道。
“这招要的不是杀力,是时机。”老瘸子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就像青萍镇的雨,看着绵密,可等它浸透了青石,再硬的马蹄也得打滑。”
陈砚试着挥出“萍灭”,锈铁剑在半空顿了顿,本该骤然爆发的剑意却泄了大半。他皱眉看向老瘸子,只见老人正用青铜义肢敲击地面,每敲一下,地面就泛起一层淡淡的灵气涟漪。
“看到了?”老瘸子抬眉,“你把‘萍灭’当成了杀招,却忘了它是补全剑谱的收尾。就像人走路,最后一步得踩实了,才能站稳。”
苏清鸢端着刚热好的野菜粥走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插嘴:“我爷爷说过,最好的剑法都藏在寻常事里。就像他练刀时,总盯着豆腐坊的石磨,说磨盘转得越稳,刀劈得越准。”
陈砚看着她手里的陶碗,粥面的热气在月光里凝成细碎的雾,忽然福至心灵。他想起青萍镇雨后的石板路,雨水漫过石板缝隙时,总是先聚成小小的水洼,再顺着地势缓缓漫延,看似无力,却能渗透最坚硬的石缝。
“我明白了!”
他再次挥剑,这次没有急着催动灵力,而是让剑意顺着经脉慢慢流转,像雨水漫过石板。当锈铁剑的剑尖即将触到供桌的刹那,他猛地将灵力沉入丹田,再顺着剑痕骤然喷涌——
“嗤!”
无形的剑意穿透供桌,在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个指节大的小孔,边缘光滑得如同被细针刺穿。更奇特的是,供桌本身竟完好无损,连木屑都没溅起半点。
“成了!”苏清鸢惊喜地拍手。
老瘸子却摇了摇头:“还差着远。‘萍灭’要的是‘灭中求生’,你这招只有‘灭’,没有‘生’。”他捡起块碎石扔向墙孔,碎石穿过孔洞的瞬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绞成粉末,“看到没?真正的‘萍灭’,能在破洞周围布下七道回环剑意,进来容易,出去难。”
陈砚盯着墙孔里残留的剑意,突然想起剑冢里那些相互缠绕的断剑。他深吸一口气,将锈铁剑横在胸前,同时引动万剑图的剑意。这一次,剑尖划过的轨迹不再是直线,而是像无数细小的剑痕在半空交织,形成一张微不可察的网。
“嗡——”
当剑意触及墙壁时,墙孔周围突然浮现出七圈青色光环,光环转动的方向各不相同,却又严丝合缝,将孔洞死死锁住。一只飞蛾误闯光环,瞬间被绞成了碎末。
老瘸子终于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你爹要是看到这招,怕是要把藏了二十年的老酒都拿出来。”
陈砚收剑入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这三式剑招补全的不仅是《青萍剑诀》,更是他与爹之间跨越生死的联系。那些爹没能说出口的话,没能完成的事,都藏在剑招的轨迹里,等着他一步步去实现。
夜色渐深,苏清鸢已经靠着神像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面青铜镜。陈砚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转身看向老瘸子:“三大圣地的玄天鼎,真能炼化万物?”
“传闻而已。”老瘸子用残片刮着指甲缝里的泥,“但他们手里确实有件能克制剑魂的东西。当年剑盟覆灭时,盟主的佩剑‘青萍’就是被那东西毁的,只剩你手里这截锈铁。”
陈砚握紧剑柄,锈铁剑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情绪。他忽然想起剑冢里那位剑奴的话——“剑在人在,剑亡……爹替你守着”。原来爹说的“守着”,不只是守护他,更是守护着重建剑盟的希望。
“明天去趟铁刀铺。”陈砚突然道,“我记得后院有个铸剑炉,或许能把清辉剑残片融进去。”
老瘸子挑眉:“你想重铸清辉剑?”
“不。”陈砚摇头,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少年人特有的执拗,“我想把它接到锈铁剑上。爹的剑,你的剑,还有剑盟所有断剑的锋芒,该合在一起了。”
老瘸子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声震落了神像上的灰尘:“好小子,比你爹当年有魄力!”
第二天一早,陈砚带着锈铁剑和清辉剑残片来到铁刀铺后院。被封条封住的正屋一片狼藉,唯有后院的铸剑炉还立在那里,炉壁上的烟熏痕迹层层叠叠,像是刻着几代人的光阴。
陈砚生起火,将锈铁剑和残片同时放进炉膛。当火焰烧得通红时,他运转灵力,将万剑图的剑意注入其中。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锈铁剑上的青黑纹路与残片的银光开始相互缠绕,就像两滴不同颜色的墨在水中交融,最终凝成一道青金色的光。
“再加把劲!”老瘸子将一块拳头大的玄铁扔进去,“这是当年剑盟铸剑用的材料,藏在清辉剑的剑柄里三十年了。”
玄铁入炉,青金色光芒骤然暴涨。陈砚能感觉到,锈铁剑的剑身正在延长,清辉剑的残片则化作一道锋利的刃,与锈铁剑完美融合。当他用灵力将重铸的剑从炉膛里取出时,一道青金色的剑气冲天而起,将铁刀铺的屋顶都掀飞了半边。
新剑长三尺七寸,剑脊保留着锈铁剑的青黑纹路,剑刃却泛着清辉剑特有的银光,在阳光下流转时,仿佛有无数剑魂在剑身游走。最奇特的是剑柄,缠着的麻绳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与陈砚父亲留下的那半枚青铜耳坠严丝合缝。
“就叫它‘青萍’吧。”陈砚握紧剑柄,剑鸣如龙吟,“让它替那些没能回来的人,看看这江湖,终究会变个样子。”
就在这时,镇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苏长风的亲兵队长翻身下马,脸色凝重地冲进院子:“陈公子,三大圣地的人来了!这次来的是玄天宗的宗主,带着‘玄天鼎’,就在镇外十里的渡头!”
陈砚将新铸成的“青萍”横在胸前,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凛冽的锋芒。他看向老瘸子和闻讯赶来的苏清鸢,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恐惧,只有了然与坚定。
风从铁刀铺的破屋顶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铁屑,像极了剑盟总坛覆灭那天,漫天飞舞的火星。
“该走了。”陈砚率先迈步,青萍剑的剑鞘与石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他们看看,补全的剑,有多锋利。”
老瘸子拄着拐杖跟上,青铜义肢踩过铁屑,留下串串火星。苏清鸢握紧青铜镜,镜面映出三人前行的背影,像一幅即将被剑光照亮的画卷。
渡头的风,已经带着玄天鼎的威压,吹向青萍镇。而少年的剑,正迎着风,等待着破晓的一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