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忙音，像一个悠长而空洞的叹息。
乔佳握着手机，怔怔地站在深夜无人的街角。苏媚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声音平静、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或怜悯，只是在听完她断断续续的叙述后，给了她一个最实际、也最安全的建议。
“星辰传媒有一个对外的爆料邮箱，是完全匿名的，有最高级别的技术加密。如果你决定了，就把东西发到那里。那样，对你最安全。”
安全。
多么温暖，又多么讽刺的词。
乔佳自嘲地笑了。她曾经以为，付子航的怀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付家的权势就是最坚固的靠山。直到被弃如敝屣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她所以为的安全，不过是别人屋檐下的一角，风雨一来，最先淋湿的就是她。
她不想再寻求任何人的庇护。
那通打给苏媚儿的电话，是她溺水时下意识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但苏媚儿的冷静与理智，反而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她不能再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被拯救的弱者，更不想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再次和萧辰宇、和那个她曾嫉妒到发狂的世界产生任何交集。
她要做的，不是投靠，而是投递。
像一个匿名的邮差，送出一封能决定一个王朝覆灭的信。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人海。
这才是属于她自己的，最后的尊严。
她紧了紧怀中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像是抱着自己破碎的过去。她没有回家，而是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里最老、最大的那家网吧。”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发动了车子。
深夜的“飞翔鸟网络会所”里，空气污浊不堪。浓烈的香烟、泡面、汗水和廉价香精混合成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里和她曾经出入的那些高档会所、私人俱乐部，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个世界在云端，一个世界在泥沼。
而她，正从云端坠落，亲手走进这片泥沼。
她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这里的键盘油腻腻的，屏幕上布满了指纹，耳麦上散发着不知名的味道。但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安心。
因为这里是匿名的。
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关心她是谁。在这里，她只是一个编号，一个临时的Id。
她从纸袋里拿出那些凭证，一张一张地摊开。旁边，她花五十块钱从网吧前台租来了一台旧式的扫描仪。
扫描仪启动时发出“嗡嗡”的声响，在周围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中，显得微不足道。
绿色的扫描光束，像一把迟缓的手术刀，从那些布满数字和签名的纸张上缓缓划过。
每扫描一张，乔佳都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正在被剥离。
这张，是她生日那天，付子航带她去买名牌包，而付天正恰好用一笔虚假的“绿化工程款”，将三千万资金转到了海外。
这张，是她陪付家母子在欧洲购物，而恒盛地产正通过一张她看不懂的报表，将一个楼盘的建安成本凭空做高了两个亿。
这张，是付天正亲笔签名的报销单，上面的日期，正是付子航向她“求婚”，许诺要让她当付家少奶奶的那一天。
讽刺。
极致的讽刺。
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那些华服、珠宝、派对、艳羡的目光……原来都建立在这些肮脏、罪恶的数字之上。她像一个住在华丽城堡里的公主，却不知道城堡的地基之下，全是累累白骨。
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机械，眼神也越来越空洞。扫描仪的光，映在她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终于，最后一张凭证也被转化成了数字文件。
她将所有文件打包成一个加密压缩包，命名为“礼物”。
接下来，是发送。
她打开浏览器，熟练地找到了星辰传媒的官方网站。在网站最下方，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链接——“新闻线索投递”。
点进去，是一个简洁的页面，只有一个邮箱地址，和一句冰冷的提示：“本邮箱受多重加密保护，我们将对您的信息严格保密。”
她深吸一口气，登录了一个刚刚申请的、毫无个人信息的公共邮箱。
收件人地址，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了进去，像是正在输入一道决定命运的密码。
主题：一份送给付家的礼物。
然后，添加附件。
上传的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爬升。1%……30%……70%……100%。
上传成功。
她的手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
在这一刻，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翻腾。
她想到了萧辰宇。那个曾经被她和付子航联手嘲笑、看不起的男人。如今，她却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复仇。这让她感到一种深刻的羞辱。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在邮件里写上几句话，告诉他，这不是投靠，这只是一场交易。
但她最终还是删掉了所有的文字。
任何多余的解释，都是一种示弱。
她又想到了自己。一旦按下这个按钮，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付家会彻底覆灭，而她，也将彻底斩断与那个浮华世界的所有联系。等待她的，将是一片未知的、茫茫的未来。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再次从脚底升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就在这时，付子航那张轻蔑的脸，和他那句“你不过是我玩剩下的一个玩意儿”，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她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鼠标左键。
“咔哒。”
一声轻响，在嘈杂的网吧里，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乔佳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提示框：【邮件已成功发送】。
成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瞬间，她紧绷了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神经，彻底断裂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滚滑落，砸在油腻的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在哭那个愚蠢的乔佳。
她在哭那段虚荣的青春。
她在哭那个死在昨天的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网吧管理员过来提醒她，她的上机时间到了。
她像一个木偶般，结账，下机。
推开网吧沉重的门，凌晨四点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路灯，在清冷的雾气中散发着孤独的光晕。
-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仿佛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彻底掏空了。但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释然。
她终于，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过去。
她拉了拉衣领，没有回头，也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属于她一个人的黑夜里。
未来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