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斋书房那场短暂的、充满审视与试探的谈话,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小石子,并未在表面激起多大水花,却悄然改变了井底的暗流流向。
露柚凝依旧深居尘雨轩,时清屿也再未召见。王府表面一切如常,但一些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比如,送往尘雨轩的日常用度,分量似乎比以往足了些,质量也隐约有所提升,虽不明显,但长期处于克扣边缘的惊蛰对此感受最为直观。
又比如,福安管家偶尔会“顺路”经过尘雨轩外,驻足片刻,虽不进门,却也是一种无声的关注。
这些变化,柳如烟自然是最先察觉,也是最为不安的一个。
这日,她照例在时清屿用药的时辰,端着一碗亲手煎熬的参汤来到墨渊斋。
时清屿正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一株新绽的紫藤,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用药的时辰到了。”柳如烟将参汤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时清屿“嗯”了一声,放下书卷,接过汤碗。
他的动作依旧缓慢,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但柳如烟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死气沉沉的绝望感,似乎淡薄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或者说,是一种压在心底的、蠢蠢欲动的期盼?
这个发现让柳如烟的心猛地一沉。她伺候时清屿这么久,太了解他了。
自从腿残之后,他就像一潭死水,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包括她精心熬制的汤药和软语温存。
如今这细微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那个会些邪门医术的女人!
一股混合着嫉妒、恐慌和愤怒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柳如烟的心。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拿起手帕,轻轻替时清屿擦拭了一下并未沾染汤渍的嘴角,状似无意地轻叹道:“王爷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真是菩萨保佑。若是腿疾也能渐渐好转,那就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时清屿端着汤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柳如烟心中冷笑,继续用她那把软糯的嗓子说道:“说起来,前两日外院小厮发病,多亏了王妃姐姐出手相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府里下人们如今都对姐姐感恩戴德,说她医术如神呢。”
她语气里满是赞叹,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妹妹真是好奇,姐姐那般年纪,又是深闺女子,从哪里学来如此精湛的医术?莫非是得了什么世外高人的真传?或是……看了什么不常见的古籍偏方?”
她的话语看似好奇与敬佩,实则句句带刺,暗藏机锋。“世外高人”暗示来历不明,“古籍偏方”则暗指可能是不入流甚至有害的手段。
时清屿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让柳如烟心头一凛,仿佛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已被看穿。
“做好你分内的事。”他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不该问的,少问。”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低下头,掩去眸中的不甘与怨毒,柔顺道:“是妹妹多嘴了。妹妹只是……只是担心王爷。王爷万金之躯,用药诊治都需格外谨慎。王妃姐姐的医术固然神奇,但毕竟……毕竟与太医院的国手们路子不同,妹妹是怕……”
她欲言又止,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将一个担忧王爷安危的柔弱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时清屿沉默着,将剩下的参汤一饮而尽,把空碗递还给她,脸上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柳如烟知道适可而止,行礼后端着空碗退出了书房。一走出墨渊斋,她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
不行!绝不能让那个露柚凝有机会靠近王爷!绝不能让她凭借那点见不得光的医术动摇自己的地位!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院落,心绪不宁地踱着步。必须想办法,必须在王爷对那个女人产生更多兴趣和信任之前,彻底掐断这种可能!
硬拦是行不通的,王爷现在明显对那女人的医术存了心思。那么,就只能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了……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王爷彻底厌恶、怀疑那个女人。
或许,该从她那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惊蛰身上找找突破口?或者,再仔细查查她那个“游方郎中”师父的底细?总有办法的!
而此刻的尘雨轩内,露柚凝正听着惊蛰打探来的消息。
“小姐,柳如烟从墨渊斋出来时,脸色难看得紧。”惊蛰低声道,“看来王爷找您问话的事,让她坐立不安了。”
露柚凝轻轻拨弄着桌上晒干的草药,神色淡然:“她不安,是必然的。由她去吧。”
“可是小姐,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会使什么阴招……”惊蛰担忧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露柚凝抬起眼,目光清冷而锐利,“她若不动,我们反而难寻破绽。她若动了,我们便有机会看清这王府里的水,到底有多深。”
她不怕柳如烟出手,只怕她按兵不动。只有对方动了,她才能找到反击的机会,才能在这潭死水中,搅动出属于自己的生机。
柳如烟种下的疑窦,或许会成为她露柚凝打开局面的钥匙。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的态度,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