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斋的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时清屿晦暗不明的脸。
影一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房中,单膝跪地。
“主子,柳小姐处已详查。近一年来,她与外界联系多为与柳尚书府正常往来,以及一些女眷间的赏花茶会。并未发现其与宫外可疑人员或军方有明确接触。
至于‘碧落黄泉’之毒,线索在其周边中断,暂无直接证据指向她。”影一的声音毫无起伏,陈述着调查结果。
时清屿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直接证据……是柳如烟隐藏得太深,还是他怀疑错了方向?
亦或是,背后另有其人,连柳如烟也只是一枚棋子?
“不过,”影一继续道,“属下查到,负责分拣药材的钱婆子,其子嗜赌,欠下巨债,近日却突然还清。钱婆子与柳小姐院中的大丫鬟往来密切。
尘雨轩上次药浴所用血藤、赤芍,经手人正是钱婆子。属下暗中取样查验,其中混有微量‘赤焰草’粉末。”
果不其然,那日的异常就是出自她手,难怪要与他一同去尘雨轩,是想看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狠狠惩戒露柚凝,看他们的笑话吧。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虽然没有下毒的直接证据,但这在药材中做手脚、意图破坏治疗、嫁祸露柚凝的行径,已是确凿无疑!
这女人,胆敢在他的治疗上动手脚!
一想到那日药浴中异常的灼痛,时清屿胸中的怒火便腾然而起。
这不仅仅是想害露柚凝,更是将他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置于险地!
“传柳如烟。”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很快,柳如烟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王爷,您唤我?”她柔声问道,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时清屿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柳如烟,本王近日听闻,你院中下人似乎不太安分。”
柳如烟心中猛地一紧,脸上笑容微僵:“王爷何出此言?我院中下人一向恪守本分……”
“是吗?”时清屿打断她,终于转过头,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向她,“那负责药材分拣的钱婆子,其子突然还清赌债,此事你可知晓?
尘雨轩前次药浴药材中混入赤焰草粉末,险些让本王经脉受损,此事,你又可知情?”
柳如烟脸色瞬间煞白,心脏狂跳。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钱婆子那个蠢货!
她强自镇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涌出,哭得梨花带雨:“王爷明鉴!我……臣女对此事一概不知啊!定是那钱婆子自己利欲熏心,被人收买,才做出此等恶事!臣女驭下不严,请王爷责罚!”
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只认个驭下不严的罪名,甚至把自称都改了。
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时清屿心中厌烦更甚。
他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她指使,但她这急于撇清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既是你驭下不严,便该受罚。”时清屿声音冷硬,“即日起,禁足一月,份例减半,好好在你自己院里反省!若再让本王发现你院中之人有不轨之举,或你再敢插手治疗之事,严惩不贷!”
禁足!削减用度!这惩罚对于一向养尊处优、在王府中颇有脸面的柳如烟来说,已是极大的羞辱!尤其是那句“插手治疗之事”,更是如同巴掌扇在她脸上!
柳如烟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副柔弱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和愤恨!
就为了那么一点“莫须有”的嫌疑,为了那个才进门不久的女人,王爷竟然如此重罚她?!
“王爷!”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您就如此相信那个露柚凝吗?!她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您别忘了,她是怎么成为这王府的靖王妃的!是皇上强塞给您的!您当初明明承诺过……承诺过会娶我,会让我成为您的王妃!可现在呢?您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对待如烟?!”
她终于将积压在心头的怨恨和委屈吼了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时清屿,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情或愧疚。
时清屿被她这番话刺得心头一痛,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纠结与……寒意。
承诺?是,他确实对她有过好感,也曾动过娶她的念头。可那是在他知晓中毒一事之前!是在他看清这世间冷暖、人心易变之后!因她的不离不弃所作出的诺言。
可现在,下毒之事疑云重重,她如今又行此阴私手段,如何还能让他再相信她的“单纯”?
“圣意难违,婚事已定,无需再提。”他避开她那控诉的目光,声音愈发冰冷,“至于承诺……时过境迁,柳小姐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为好。本王念在旧情,此次小惩大诫,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挑战本王的底线。”
“旧情?呵呵……”柳如烟跌坐在地,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凄凉与怨毒,“王爷的旧情,原来如此廉价……您如今眼里只有那个能治您腿的露柚凝了,哪里还容得下如烟……”
她抬起泪眼,死死盯着时清屿,一字一顿地道:“王爷,您今日偏袒她,来日莫要后悔!”说完,她不再看时清屿是何反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了书房,那背影充满了绝望与扭曲的恨意。
看着她离去,时清屿疲惫地闭上眼,靠在轮椅上。心中纷乱如麻。
对柳如烟,他有失望,有厌烦,亦有几分因那未能兑现的承诺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些许愧疚。
而对露柚凝……那个冷漠却专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女人,她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如今的狼狈与脆弱,也带来了他不敢奢求的希望。
偏袒吗?或许吧。在治疗和他可能重新站起来的希望面前,柳如烟那点小心思和所谓的“旧情”,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令人警惕。
只是,柳如烟最后那句充满恨意的“莫要后悔”,却像一根刺,悄然扎进了他的心底。这王府的暗流,似乎因为他双腿可能康复的希望,而变得更加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