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北风裹挟着湿意，天空呈现出厚重的铅灰色。经济学院的玻璃走廊里，沈念抱着刚打印的论文修订稿快步走着，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红。转角处，她差点撞进一个带着寒气的怀抱。
小心。陆沐阳扶住她的手臂，深灰色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下雪了。
窗外，今年第一场雪正纷纷扬扬地落下，细碎的雪片粘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
周教授通过了最终稿。她举起手中的文件袋，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消散，说要投《经济研究》。
他眼中闪过笑意，接过文件袋时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顿了顿。雪光透过玻璃，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去图书馆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陆沐阳撑开黑色长柄伞，很自然地将大半面积倾向她这边。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声响，他放慢脚步配合她的节奏，伞沿垂下的冰棱偶尔敲出清脆声响。
艺术展，他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雪声里有些模糊，明天最后一天。
沈念低头看着雪地上两行并排的脚印：你项目数据跑完了？
凌晨三点收尾的。他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周五一早，雪停了。城市披上银装，枝头积着毛茸茸的雪冠。艺术馆门口排着长队，呵出的白气融在晨光里。陆沐阳穿着深蓝色羽绒服，围巾严实遮住下巴，只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尖。
给你。他递过来暖手宝，是崭新的猫咪形状，排队要很久。
沈念接过时碰到他冰凉的手指，下意识握住：你怎么不戴手套？
忘了。他移开视线，耳根在雪光中明显泛红。
展厅里暖意融融，莫奈的《睡莲》前聚满观众。沈念踮脚张望时，陆沐阳默默站到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当人潮挤过来，他的手虚扶在她腰后，距离恰当得像个绅士。
色彩分解技法。他低声讲解，气息拂过她耳畔，用光学原理表现光影。
沈念惊讶转头：你懂绘画？
预习过。他睫毛低垂，在展柜玻璃的反光里，她看见他手机屏幕上是详细的观展笔记。
在当代展厅，一组双人舞雕塑让他们同时驻足。缠绕的铜像在射灯下投下交叠的影子，说明牌上写着默契的平衡。沈念感觉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一触即分，像雪落在掌心。
像我们跳舞。他忽然说。大二联谊会，他们被抽中跳过一支僵硬的华尔兹。
你踩了我三次脚。她笑出声。
现在不会了。他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弯起的嘴角。
午餐在艺术馆顶楼的玻璃餐厅。雪花又开始飘落，在穹顶积出薄薄一层。陆沐阳切好牛排，很自然地把餐盘换给她。甜点上来时，他默默挑走她不吃的芒果块，放上她喜欢的草莓。
论文录用的话，他搅拌着咖啡，周教授说可以申请学术会议。
在杭州，三月。她补充，西湖边的会场。
春日的邀约悬在餐桌上方，像窗外盘旋的雪片。他端起咖啡杯，杯沿水痕与她的口红印重叠。
返程时雪更大，出租车暖气开得很足。沈念昏昏欲睡，头不自觉歪向车窗。模糊中感觉有只手轻轻托住她的额头，然后是个温热的依靠。醒来时发现靠在他肩头，他僵着身子不敢动，羽绒服面料蹭得她脸颊发痒。
到了。他声音有些哑。
车窗外，宿舍楼亮着温暖的灯光。雪地上只剩出租车轮碾过的痕迹，像他们共度的时光留下的印记。
这个给你。他递来个细长盒子。拆开是支钢笔，紫檀木笔身刻着缠绕的藤蔓，与她那支恰好成对。投稿礼物。
她低头翻找书包，掏出个绒布盒子：巧了，我也有。
打开是块怀表，表盖刻着经纬线，背面的罗马数字时标在路灯下闪光：时间礼物。
雪扑簌簌落在包装纸上，像给礼物撒上糖霜。宿舍楼门禁灯闪烁提示，分别的时刻又到。
沈念。他忽然喊她全名，雪落在肩头也浑然不觉，等论文录用——
话被吞回喉咙，但眼睛说完了后续。雪花在他睫毛上融化，像星星坠入湖泊。
她向前半步，踮脚拂去他发间的雪。这个动作让两人距离骤近，近得能数清彼此睫毛上的冰晶。一个字，在雪夜里清晰如钟。
跑进宿舍楼，她在玻璃门后回头。陆沐阳还站在原地，怀表在他掌心打开，表盘反射着雪光。他抬头望来，抬手在胸口按了按——他们的暗号，意思是明天见。
这个雪夜，因为未说完的约定、成对的礼物和心照不宣的，变得像童话般明亮。沈念知道，有些告白不需要言语，它落在初雪里，藏在礼物中，静候春天来临时，自会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