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拽着云逍的袖子往百草堂走，力道大得差点把他的布囊扯下来。“掌柜的肯定要问我们去哪了，你可得帮我圆个谎，就说……就说我们去后山采草药了！”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捣药杵在另一只手里晃悠，带起的风里还飘着点艾草味——那是昨晚沾在杵子上的。
云逍被她拽得踉跄，哭笑不得：“你怕掌柜的骂，刚才还敢跟着我去乱葬岗？”
“那不一样！”李青回头瞪他一眼，双丫髻上的红头绳晃了晃，“救人和采草药能一样吗？再说了，掌柜的最疼孩子，要是知道我帮你除了夜啼鬼，说不定还会夸我呢！”话虽如此，她的脚步却下意识加快了，显然还是发怵。
刚到百草堂门口，就见掌柜的正背着手在台阶上踱步，眉头拧成个疙瘩，手里的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啪响，却半天没算出个数。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见李青和云逍，脸上的愁容松了些，随即又沉了下去。
“你们俩去哪了？”掌柜的往李青身后瞅了瞅，“我让你去给刘婶送的药呢？”
李青心里咯噔一下，光顾着追云逍和去乱葬岗，把送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赶紧把捣药杵往身后藏，挠着头傻笑：“我、我碰见道长，就……就跟他去采了点新鲜的艾草，你看，这不是想着给孩子们煮水洗澡，驱驱邪吗？”她说着就去拽云逍的胳膊，“对吧道长？”
云逍配合地点头，从布囊里摸出两把刚掐的艾草——那是他今早路过田埂时顺手摘的，没想到倒成了李青的“证据”。“掌柜的，青姑娘心细，说孩子们最近总起红疹，用艾草煮水正好能止痒。”
掌柜的接过艾草闻了闻，眉头舒展些：“算你们有心。”他叹了口气，转身往药铺里走，“进来吧，我正愁这事呢。”
进了百草堂，药香混着孩子们的嬉笑声扑面而来。三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小孩正围着药碾子转圈，最小的那个叫小毛豆，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看见李青就举着糖跑过来：“青姐姐，你去哪啦？我等你给我讲故事呢！”
李青弯腰捏了捏他的脸，把兜里剩下的麦芽糖都掏给他：“去给你们找好东西了，今晚煮艾草水给你们洗澡，洗完就不长小红疙瘩了。”
小毛豆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刚长的门牙，眼睛亮晶晶的：“谢谢青姐姐！谢谢道长哥哥！”
云逍被这声“哥哥”喊得一愣，随即嘴角弯了弯——他常年在外捉妖，见惯了魑魅魍魉，还是头回被这么小的孩子叫“哥哥”，心里竟有点暖。
掌柜的从柜台后拿出个账本，拍在桌上：“你自己看。”账本上记着近来镇上孩童的病症，密密麻麻一大片，全是“夜啼不止”“身起红疹”“哭闹不食”，最后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半个月，镇上已有十几个孩子这样了，药汤喝了无数，就是不见好。我刚才去王屠户家瞧了，他婆娘说，夜里总听见窗外有小孩哭，跟猫叫似的，尖得能刺破耳朵。”
云逍摸着下巴沉吟：“我昨晚在乱葬岗除了个夜啼鬼，本以为能清净些，看来还有漏网之鱼。”他看向李青，“你刚才说孩子们身上起红疹？”
“是啊，”李青赶紧点头，把小毛豆拉过来，掀起他的袖口，只见孩子细白的胳膊上布满了淡红色的小疹子，“不光小毛豆，其他几个孩子也有，我以为是天热起的痱子，涂了药膏也没用。”
云逍指尖轻轻碰了碰小毛豆的疹子，入手微凉，不像痱子那样发烫。他又闻了闻，隐约有股极淡的腥气，和昨晚夜啼鬼身上的味道很像。“这不是痱子，是阴气侵体。”他肯定地说，“那夜啼鬼不是单个，是一群，多半是枉死的婴灵，聚在潮湿的地方，闻着奶味和孩童的阳气就来缠人。”
“婴灵？”掌柜的脸色一白，“难道是……前几年那场瘟疫里没的那些孩子？”
青溪镇三年前闹过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十几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当时来不及好好安葬，就草草埋在了乱葬岗边缘。想来是那些孩子死得冤，怨气聚在一处，又被什么东西引着，才化作夜啼鬼来缠人。
李青听得心里发紧，把小毛豆往怀里搂了搂：“那怎么办啊？总不能让它们一直缠着孩子吧？”
“得画些护身符，贴在孩子们身上，再在镇上潮湿的地方撒些硫磺，驱驱阴气。”云逍道，“我这就画符，你们帮我准备朱砂、黄纸和清水，对了，还要一碗糯米。”
掌柜的赶紧应着，让李青去取东西。李青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端来个托盘，上面摆着朱砂砚台、裁好的黄纸、一碗清水，还有一小碗白白胖胖的糯米。“道长，这些够吗？”
“够了。”云逍在柜台旁坐下，先往朱砂里掺了点清水，又捏了一小撮糯米进去，慢慢研磨。糯米能驱邪，混在朱砂里画符，威力能增三分。他一边磨一边念咒，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异的韵律，听得旁边的孩子们都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李青蹲在旁边，托着下巴看他研磨朱砂。阳光透过药铺的木窗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片柔和的光晕，睫毛很长，随着念咒的动作轻轻颤动。他平日里看着清冷，此刻认真做事的样子，倒有了几分温和。
“道长，你念的是什么咒啊？”李青忍不住问。
“净天地神咒。”云逍头也不抬，“画符前先净心，不然符咒没力道。”他磨好朱砂，拿起毛笔蘸了蘸，正要往黄纸上画，突然“阿嚏”一声，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他。
原来李青刚才采的艾草就放在旁边，被风一吹，细小的草屑飘了起来，正好钻进云逍的鼻子里。他这一喷嚏打得又急又响，手里的毛笔一抖，本该画得笔直的符头，歪歪扭扭地拐了个弯，活像条正在扭动的小蛇。
“噗嗤——”旁边的小毛豆忍不住笑出了声，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李青赶紧把艾草挪远些，脸都红了：“对、对不起道长，我忘了你可能对艾草过敏……”
云逍放下毛笔，揉了揉鼻子，看着那张歪掉的符纸，也有些无奈。他从小就对艾草有点敏感，只是不常发作，没想到今天被这草屑呛着了。“没事，重新画一张就是。”
他拿起第二张黄纸，深吸一口气，正要落笔，李青突然又打了个喷嚏——这次是她自己被草屑呛着了，声音又脆又响，吓得云逍手又是一抖，刚画了一半的符身，硬生生多出个小尾巴。
孩子们笑得更欢了，小毛豆还拍着小手喊：“道长画的符像小狗狗！”
云逍：“……”
李青更是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捂住嘴，连连摆手：“我不说话了！我保证不说话了！”
掌柜的在一旁看得直乐，捋着胡子道：“青丫头，你还是离远点吧，别再打扰道长画符了。”
李青只好乖乖地退到药柜后面，远远地看着。云逍定了定神，这次总算没再被打扰，毛笔在黄纸上流畅地游走，符头如剑，符身似带，符脚化作锁链，一气呵成。画到符胆处，他指尖在纸上轻轻一点，朱砂竟像是活了般，微微发亮。
“成了。”云逍放下毛笔，拿起符纸吹了吹，递给李青，“给孩子们戴上，贴身放着，能挡阴气。”
李青赶紧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符纸，又取了几根红绳，把符纸一一缝成小小的符袋，给每个孩子脖子上都挂了一个。小毛豆摸着脖子上的符袋，好奇地问：“青姐姐，这个真的能挡住哭哭鬼吗？”
“能！”李青肯定地说，还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捣药杵，“要是它们敢来，我就用这个打跑它们！”
云逍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嘴角又弯了弯。他又画了十几张符，对掌柜的说：“把这些符贴在水井旁、屋檐下这些潮湿的地方，再让镇上的人把家里的被褥拿出来晒晒，多通通风，阴气散了，那些婴灵自然就不敢来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符纸，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正说着，药铺门口传来个清脆的女声：“请问，这里有硫磺吗？”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个穿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是今早给王屠户治病的苏倩。她手里的紫檀药箱放在脚边，阳光照在上面的宝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李青赶紧迎上去：“苏医师？你要买硫磺吗？有，我们药铺多着呢！”
苏倩点点头，目光扫过药铺里的孩子们，看见他们脖子上的符袋时，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我听说镇上有孩童被阴气所扰，来买些硫磺回去，配药时能用。”她的目光落在云逍身上，“道长也在。”
“苏医师客气了。”云逍起身拱手，“正好我也让掌柜的准备些硫磺，撒在镇上驱阴气，苏医师要是不够，尽管用我们的。”
“多谢。”苏倩没多言，让李青称了半斤硫磺，付了钱就要走。
“苏医师等等！”李青突然喊住她，“你刚才说用硫磺配药，是治王屠户的病吗？他怎么样了？”
苏倩回头，语气平淡：“暂时稳住了，但尸气侵体，还得慢慢调理。倒是你们，”她目光转向孩子们的符袋，“这符咒画得不错，只是阳气稍显不足，最好再让孩子们多晒晒太阳，补补阳气。”
云逍心里一动——这苏倩果然懂行，一眼就看出他符咒的不足。他画符时被打断两次，心绪不稳，符咒的阳气确实弱了些。“多谢苏医师提醒。”
苏倩没再说什么，拎着药箱转身离开，青色的裙摆在阳光下像一片流动的云。
看着她的背影，李青忍不住对云逍说：“苏医师好厉害啊，不仅会治病，还懂符咒呢！”
“她不简单。”云逍望着门口，若有所思，“她的药箱里，不止有草药，还有……别的东西。”刚才苏倩弯腰拎药箱时，他瞥见箱角露出个小小的金属物件，闪着寒光，像是某种法器。
掌柜的也道：“这苏医师来路不明，上个月突然出现在镇上，租了个小院开了个小医馆，治病的法子很特别，不光用草药，还总用银针，说是‘金针渡厄’。不过她的医术是真的好，前阵子张木匠的腿断了，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法治，她几针下去，就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云逍点点头，没再多说。这青溪镇看似平静，实则藏着不少秘密，夜啼鬼、黑斗篷人、神秘的苏倩……看来他这次落脚，怕是不会太清闲。
中午时分，掌柜的留云逍在药铺吃饭。李青炒了几个家常菜，有炒青菜、炖豆腐，还有一碗鸡蛋羹，是特意给孩子们做的。云逍吃得很香，他常年在外风餐露宿，很少能吃到这么热乎的家常菜。
小毛豆坐在云逍旁边，捧着碗鸡蛋羹，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偷偷看他。云逍被他看得好笑，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了一半给他：“吃吧。”
小毛豆眼睛一亮，说了声“谢谢道长哥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其他几个孩子也凑过来，围着云逍问东问西，问他有没有见过妖怪，问他的桃木剑是不是真的能斩鬼，问他茅山是不是在云彩上面。
云逍耐心地一一回答，说妖怪有好有坏，说桃木剑对付恶鬼最管用，说茅山在很远的山上，上面没有云彩，但有很多会法术的道长。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小毛豆更是拍着胸脯说：“我以后也要当道长，跟哥哥一样斩妖除魔！”
李青在一旁看着，心里暖暖的。她从小就没了爹娘，在药铺里跟着掌柜的长大，早就把这些孤儿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看着他们能这么开心，她觉得昨晚受的惊吓都值了。
吃完饭，云逍要去镇上撒硫磺和贴符咒，李青非要跟着去。“我熟路！哪条巷子里有水井，哪户人家的屋檐下最潮湿，我都知道！”她还特意把那根捣药杵带上了，说是“以防万一”。
两人背着硫磺粉和符咒，在镇子里穿梭。李青果然熟门熟路，带着云逍走遍了镇上的角角落落。在水井旁撒硫磺时，她还不忘提醒打水的妇人：“张婶，这水打回去烧开了再喝，最近不干净。”在屋檐下贴符咒时，她又会跟屋主说：“李伯，这符咒能挡挡邪气，别碰掉了。”
云逍看着她跟镇上的人熟络地打招呼，心里暗暗点头。这丫头看着咋咋呼呼，实则心思细腻，把镇上的人和事都记在心里。
走到镇西头的歪脖子树下时，李青突然停住脚步，指着树后那间破败的屋子道：“道长，那是刘老栓家，就是前几天周爷爷说的，被白影缠上的那个。”
云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屋子门窗紧闭，院墙都塌了一半，门口杂草丛生，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他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磨牙。
“里面有人？”李青往后退了退，握紧了捣药杵。
云逍没说话，从布囊里摸出张符咒，往门上一贴，符咒瞬间变得焦黑。“有东西在里面，阴气很重。”他沉声道，“你站远点，我进去看看。”
“我不！”李青把捣药杵往地上一顿，“要进一起进！你忘了昨晚我帮你打跑鬼影了？”
云逍无奈，只好点头：“进去后紧跟着我，不许乱跑。”
他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浓烈的霉味和腥气扑面而来，呛得李青直皱眉。屋里光线很暗，家具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蜘蛛网。磨牙的声响是从里屋传来的，断断续续，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逍示意李青别动，自己则握紧桃木剑，一步步往里屋走。里屋的门是关着的，门缝里透出点微弱的光。他猛地推开门，只见炕上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刘老栓？”云逍喊了一声。
老头猛地回头，李青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刘老栓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没有黑眼珠，嘴角还沾着暗红色的汁液，手里拿着的，竟是半只生老鼠！
“嗬……嗬……”刘老栓发出奇怪的声音，张开嘴，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朝着云逍扑了过来。
云逍侧身躲开，桃木剑指着他：“你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刘老栓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扑，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一样。云逍注意到他的脖颈处，有个淡淡的青黑色指印，和王屠户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是昨晚那些鬼影干的！”李青喊道，抡起捣药杵就往刘老栓身后砸去——她刚才看见有个模糊的黑影附在刘老栓背上。
“砰”的一声，捣药杵砸在黑影上，黑影发出一声尖叫，从刘老栓背上脱离，化作一缕青烟往窗外窜去。刘老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云逍赶紧追出去，却见那缕青烟早已没了踪影。他回到屋里，探了探刘老栓的鼻息，还好，还有气。“他被鬼影附身，迷了心智，得赶紧找苏医师来看看。”
李青点点头，赶紧往外跑：“我去叫苏医师！你在这看着刘老栓！”
云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刘老栓，眉头紧锁。这鬼影比昨晚的夜啼鬼更厉害，竟然能附身控制人，看来背后定有更厉害的邪祟在操控它们。
他在屋里仔细搜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在炕角找到一个小小的布偶，上面扎着几根针，布偶的胸口写着“刘老栓”三个字。“是厌胜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