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蝎镇的轮廓早已被翻涌的沙丘吞噬在身后,如同被遗忘的昨日残梦。
塔戈尔大沙漠展现出它最本质的面貌——无垠,酷烈,死寂。烈日高悬,将每一粒沙子都炙烤得滚烫,空气在热浪中扭曲,远处的景象如同在水中晃动,海市蜃楼般缥缈不定。风是这里唯一永恒的声音,卷着沙粒,发出永无止息的呜咽。
两道人影,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这片金色的死亡之海中。
李傲走在前面,青布衣衫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左臂依旧缠着简陋的布条,固定着伤势,但步伐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沙中,又轻易拔出,留下两行清晰的足迹,旋即又被风沙无情抹平。他脊梁挺直,如同一柄在沙海中砥砺锋芒的孤刀。
美杜莎女王跟在他身后数步之遥。她已换上了一袭新的紫色锦袍,遮掩住曼妙的曲线与那致命的蛇尾,但那份属于女王的雍容与冷艳,却无法被任何衣物掩盖。只是此刻,她绝美的容颜上少了平日的威严与杀伐,多了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紫眸偶尔抬起,落在前方那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上,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那日溶洞达成脆弱的合作协议后,两人便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没有明确的言语交流,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先离开险地,再图后续。
沉默,是这几日行程的主旋律。
李傲本就话少,大部分心神都用在运转《黑铁霸体》修复伤势,以及警惕四周环境上。沙漠中的危险,远不止于酷热与缺水,那些潜伏在沙层下的毒蝎、善于伪装的沙蟒、乃至神出鬼没的沙匪,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胁。
美杜莎则似乎还未能完全从异火反噬与那日剧变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需要时间调理体内依旧有些紊乱的能量,更需要时间来消化与这个神秘人类之间,从生死相搏到被迫合作的诡异关系。
偶尔,李傲会停下,凭借远超常人的感知,从某块风蚀岩下找出隐藏的水囊(可能是某个不幸旅人的遗物),或是辨认出某种可以补充水分、略带清甜汁液的沙漠植物根部,沉默地分给美杜莎一部分。
美杜莎起初会微微蹙眉,身为斗皇巅峰、蛇人族女王,何曾需要依靠他人获取这等最基本的生存物资?但看着李傲那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必要程序的眼神,她最终还是默然接过。入口的清水带着沙土的腥气,植物根茎苦涩,却真实地缓解了身体的渴求。
一种奇特的、建立在生存需求上的脆弱纽带,在无声中悄然连接。
这一日正午,烈日最为毒辣之时,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连绵的、由巨大黄色岩石构筑而成的建筑群轮廓。那并非人类城镇的风格,岩石上雕刻着大量蛇类图腾,充满了一种原始而森严的气息。
蛇人族的一个大型部落聚居地。
李傲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片部落,再看向美杜莎。
美杜莎紫眸中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冰冷与威严,她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前面是‘石漠城’,我蛇人族八大部落之一。我们需要补给,也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商议后续。”
她的语气,重新带上了女王发号施令的习惯。
李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你带路。”
美杜莎看了他一眼,蛇尾轻摆,当先朝着石漠城的方向行去。速度不快,似乎在迁就李傲的伤势,又或许,是在调整自己回归女王身份的心态。
越是靠近石漠城,空气中那股属于蛇人族的腥膻气息便越发浓郁。城门口守卫的蛇人战士,远远看到美杜莎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热欢呼与敬畏的嘶鸣!
“是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回来了!”
“恭迎女王陛下!”
守卫们纷纷放下武器,以最虔诚的姿态匍匐在地,长长的蛇尾紧贴地面,不敢抬头直视。
美杜莎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抬手。守卫们立刻如同得到圣旨,慌忙让开通路,目光在触及美杜莎身后的李傲时,虽然充满了警惕、敌意与不解,但在美杜莎没有表示的情况下,无人敢上前阻拦或询问。
李傲跟在美杜莎身后,坦然承受着那些如同刀子般刮过身体的、混杂着仇恨与好奇的目光。他神色不变,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
进入石漠城,内部的景象更是让李傲对蛇人族的文明有了直观了解。街道宽阔,两旁是依着岩石开凿出的房屋洞窟,各种奇特的沙漠植物被种植在特定的区域,一些低阶蛇人孩童在沙地上嬉戏打闹,看到美杜莎,也都吓得躲到一旁,偷偷张望。
所有蛇人,无论男女老幼,在看到美杜莎的瞬间,都会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敬地匍匐行礼。美杜莎女王,在蛇人族中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与信仰。
他们径直走向城池中央,那座最为高大、完全由整块黄色巨岩雕琢而成的宫殿。
宫殿入口,四名气息强悍、达到斗王级别的蛇人长老早已得到消息,在此躬身等候。他们看到美杜莎安然回归,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但在看到紧随其后的李傲时,喜悦瞬间化为惊疑与毫不掩饰的敌意。
“女王陛下!”为首一名脸上布满青色鳞片的老妪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住李傲,“此人乃是人类!为何会与陛下同行?还请陛下示下!”
另外三名长老也齐齐上前,隐隐形成合围之势,斗王级别的气息锁定李傲,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人类出现在蛇人族核心部落,还是与女王一同回归,这太过反常!
美杜莎紫眸扫过四位长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威严:“阴世长老,诸位,收起你们的敌意。此人……是本王的客人。”
“客人?”阴世长老眉头紧锁,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说法,“陛下,人类狡诈,不可轻信!更何况此人来历不明,实力……咦?”她话到一半,忽然察觉到美杜莎气息的异常,以及她脸上那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虚弱,脸色骤变,“陛下,您受伤了?!是不是这人类……”
“与他无关。”美杜莎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疑,“此事本王自有分寸。准备一间静室,备好清水与伤药,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
阴世长老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在美杜莎那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躬身道:“……是,陛下。”
她狠狠瞪了李傲一眼,这才转身去安排。
美杜莎不再多言,带着李傲走入宫殿深处。
静室很快准备好,位于宫殿最内侧,墙壁厚实,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室内陈设简单,只有石床、石桌,以及一些蛇人族风格的简陋装饰。
美杜莎挥退了所有侍从,静室内只剩下她与李傲两人。
她走到石桌前,背对着李傲,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你需要多久能恢复?”
李傲检查了一下左臂的伤势,感受着体内在系统加速下正快速愈合的生机,估算道:“三日,可恢复七成战力。”
美杜莎转过身,紫眸凝视着他:“三日后,本王带你前往圣城。那里有我族历代女王留下的封印禁制,或许……能暂时压制异火的狂暴,提高一丝成功的几率。”她顿了顿,语气带着警告,“但圣城乃我族绝对禁地,禁制重重,即便有本王带领,你也需万分小心,不可擅动任何东西。”
李傲点了点头:“可以。”
简单的对话后,静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美杜莎走到石床旁坐下,开始闭目调息,周身泛起微弱的紫色光华。李傲则走到角落,盘膝坐下,也开始全力运转《黑铁霸体》,加速疗伤。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争吵声。
美杜莎猛地睁开眼,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李傲也同时睁眼,目光投向石门。
“砰!”
石门被一股巨力强行推开!
一名身材极其魁梧,皮肤呈古铜色,蛇尾粗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男性蛇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他气息彪悍,赫然也是一名斗王强者,而且似乎比外面的阴世长老更强一筹!
“女王陛下!”那男性蛇人声音如同洪钟,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先是贪婪而痴迷地扫过美杜莎,随即如同毒箭般射向角落里的李傲,“我听说您带了一个人类小白脸回来?还让他住进了圣殿静室?这成何体统!人类卑贱狡诈,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陛下!让我墨巴斯替您撕了他!”
他话音未落,身上斗王级别的凶悍气息轰然爆发,直接锁定了李傲,粗壮的蛇尾猛地一摆,就要动手!
“墨巴斯!”美杜莎霍然起身,紫眸含煞,冰冷的威压瞬间弥漫整个静室,“你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被称为墨巴斯的蛇人斗王身体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看向李傲的目光更加怨毒,梗着脖子道:“陛下!我墨巴斯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但让一个人类玷污圣殿,我绝不同意!除非他立刻滚出去,或者……死!”
最后那个“死”字,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带着赤裸裸的杀意。
李傲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墨巴斯,右手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静室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美杜莎脸色冰寒,正欲强行压制墨巴斯。
李傲却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刺入墨巴斯狂暴的情绪核心:
“你的杀意,是因为忠诚,”他目光如刀,仿佛能剖开对方所有的伪装,“还是因为……求而不得的嫉妒?”
墨巴斯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羞愤与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胡说八道!”他嘶声吼道,气息却出现了一丝紊乱。
美杜莎紫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看向李傲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难明。
李傲不再看他,转而看向美杜莎,语气依旧平淡:“看来,你的部落,也并非铁板一块。”
美杜莎冷哼一声,紫眸中寒光凛冽,属于女王的威严彻底展露:“墨巴斯,立刻滚出去!再敢擅闯,休怪本王以叛族罪论处!”
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墨巴斯。
墨巴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面若寒霜的美杜莎,又狠狠瞪了李傲一眼,最终不甘地低吼一声,悻悻退出了静室,重重地关上了石门。
静室再次恢复寂静。
美杜莎看向李傲,沉默片刻,才道:“三日后,出发。”
李傲点了点头,重新坐下,闭目疗伤。
只是经过这一闹,两人之间那脆弱的平衡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同盟意味。
而退出静室的墨巴斯,站在走廊阴影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上充满了怨毒与狰狞。
“人类……李傲……你等着!圣城……就是你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