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府一行,如同在张二狗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一块巨石,波澜骤起,再难平息。星辉阁的路径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清晰地指引着方向,东南八十里,望峡堡!每一个字都滚烫地烙在他的心头。
返回济世堂的路上,王五依旧絮絮叨叨着镇守的威严和后怕,张二狗却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已飞向了那遥远的山坳。然而,越是渴望,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赵大山的告诫言犹在耳——“路不好走,沿途多有野兽,甚至可能有低阶妖兽出没”。以他如今这微末的修为和粗陋的手段,贸然上路,与送死无异。
必须做好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张二狗进入了另一种状态的“蛰伏”。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学徒,但眼神深处却燃着一簇无声的火焰。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药铺的杂活,而是利用一切机会,近乎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可能用到的知识。
他更加细致地观察钱四海处理药材的手法,尤其是那些用于外伤、驱虫、乃至麻痹野兽的毒草;他借着打扫整理的机会,反复记忆那本《百草初辨》上的图文,特别是关于野外生存、辨识毒物与灵草的部分;他甚至主动包揽了更多粗重活计,暗中锤炼气力,适应更恶劣的体力消耗。
当然,最重要的仍是符箓。
柴房的深夜,成了他唯一的乐园。那盏昏黄的油灯下,他耗尽所有心力与微薄的灵气,与那些粗糙的符纸、自制的矿粉符墨搏斗。
爆燃符的成功带有太大的侥幸和危险性,他需要更稳定、更实用的东西。
引火符是基础。他反复练习,不断揣摩吴老六那句“意在笔先”的粗略的建议。失败依旧占了大多数,但成功的次数在缓慢增加,且火焰的大小和持续时间也渐渐有了些许提升。他将其中几张相对最稳定的藏在贴身处,作为关键时刻的火源和一种干扰。
但他并不满足于此。根据《百草初辨》杂论中那些支离破碎、语焉不详的记载,结合自身对灵气流转的微弱感知,他开始尝试更进一步的东西。
比如,他尝试绘制“驱兽符”。那符文结构比引火符复杂数倍,核心在于模拟某种强大妖兽的气息威吓。这对他而言难度极高,每一次落笔都感觉精神力如同被抽水般急速消耗,符文更是歪歪扭扭,十次有十次毫无反应,偶尔有一次,符纸会莫名震颤一下,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任何威慑力的波动,便再无下文。
但他毫不气馁,每一次失败,都似乎让他对灵气掌控、符文结构的理解加深一丝。
他还尝试构想“轻身符”。这更是艰难,涉及对自身灵气的精妙引导和对“风”、“轻盈”意念的感悟。他连完整的符文结构都只能靠猜测和拼凑,绘制出的东西更像是一团乱麻,毫无效果可言。但他依旧乐此不疲地失败着,每一次徒劳的尝试,都像是在黑暗中的一次摸索,虽然未能点亮灯火,却逐渐熟悉了黑暗的轮廓。
除了练习,他还在暗中积攒“物资”。他省下每一口能省下的干粮,将那些又冷又硬的窝头、饼子小心藏好;他收集药铺里用剩的、钱四海看不上眼的药布条;他甚至偷偷磨利了一根废弃的采药小锄,将其藏在柴堆深处。
他的这些举动,自然瞒不过钱四海那双精明的眼睛。但这胖掌柜只是冷眼旁观,偶尔在张二狗上交几张“改进版”的、威力依旧不稳定却稍显“温顺”些的爆燃符草图时,才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知是满意还是嘲讽的气音。他似乎在耐心等待,等待张二狗能“弄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或是等待一个更好的“出手”时机。
张二狗心知肚明,自己与钱四海之间,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脆弱的交易。他必须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或是钱四海觉得风险超过收益之前,离开这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偶尔放晴,但寒意更甚。镇子里的紧张气氛稍有缓和,但巡逻从未停止。关于“天火”和狼群的议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漫长严冬的忧虑。
这夜,月黑风高,正是夜遁之时。
张二狗悄无声息地站在柴房中央。他换上了一身最厚实、也最不起眼的深色旧衣,外面套着王五淘汰下来的破旧皮坎肩。怀里,揣着省下的五块硬邦邦的干粮、三张相对最成功的引火符、一张他自认为“感觉最好”却不知效果的驱兽符残次品、还有那磨利的小药锄。腰间,别着那根防身的药杵。
所有家当,尽在于此。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困了他许久、也给了他最初庇护和秘密空间的柴房,眼神复杂,却没有丝毫留恋。
轻轻推开柴房的门,寒风瞬间涌入。他像一道影子般滑入夜色,贴着墙根,避开偶尔响起的巡逻脚步声,向着镇子东南方向摸去。
对寒石镇的布局早已烂熟于心,他巧妙地利用每一个阴影和死角。心中绷紧了一根弦,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钱四海的阻拦、镇守府的兵丁,或是其他未知的危险。
幸运的是,今夜似乎格外“眷顾”他。直到他利用一处早已看好的、栅栏破损处钻出镇子,重新踏上那片广阔的、死寂的雪原时,都未曾遇到任何阻碍。
回头望去,寒石镇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几点零星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显得渺小而遥远。那里有算计,有苦难,有短暂的温暖,也有冰冷的现实。
他转过身,不再回头。目光坚定地投向东南方,那片被更深沉的黑暗笼罩的、未知的冰原与山峦。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彻骨。八十里路,对于现在的他,无异于一场生死考验。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将皮坎肩裹得更紧,迈开了第一步。
脚步陷入深深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前路茫茫,凶吉未卜。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然。
怀中的引火符粗糙而微弱,却仿佛与他心中的那簇火苗产生了共鸣。
新途,始于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