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的准备时间在一种高度压缩的寂静中流逝。“远航者号”内部的氛围与之前截然不同,没有了首次跃迁前的兴奋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如同猎手进入伏击位置前的极致专注。
所有非必要的系统被逐一关闭或降至最低功耗。引擎的嗡鸣减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只维持着最基本的姿态调整和内部维生。外部灯光全部熄灭,银灰色的舰体完美地融入了宇宙背景的黑暗之中,只有舰首和部分棱线处,因极其遥远星光的映照,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舰桥内,主照明关闭,只余下控制台和屏幕发出的、经过过滤的幽微光芒,映照着每一张凝重的面孔。
“所有系统已进入‘静默潜行’模式。能量辐射降低至背景噪音级别。热信号屏蔽场已开启。”琉璃的声音在近乎绝对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面前的光屏上,代表着星舰自身信号泄露的指标全部处于安全的绿色区域。
“外部传感器阵列,全部切换至被动接收模式,灵敏度提升至理论最大值。”林珩站在主控台前,通过精神连接与“舵”进行着最后的协调。他能感觉到,整艘星舰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蜷缩”起来,如同在暴风雪中缩紧身体、降低体温以求生存的动物。
【跃迁驱动器最终校准完成。能量注入稳定。时空泡生成参数优化,以最小化涟漪效应为首要目标。】“舵”的汇报简洁而精准。
“各部门,最后确认。”林珩的声音通过骨传导通讯器,传入每一位关键岗位人员的耳中。
“战斗部门,就位。所有武器系统待命,但处于完全静默状态。陆战队已部署至关键区域,应对可能的登舰威胁。”疤脸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工程部门,就位。全舰结构监测强化,备用系统随时可瞬间启动。”
“科学部门,就位。被动探测阵列全频段监听开启,数据流实时分析程序已加载。”
一连串简洁的确认回报,如同精密齿轮的最后咬合。
林珩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星图上那个被标记为“观察点”的坐标。那里,是未知的门槛,是真相的窥孔。
“执行跃迁。”
没有倒计时,没有警告。只有在“舵”精确到纳秒的控制下,跃迁驱动器以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被激活。
舰体轻微一震,比上一次要轻微得多,仿佛只是被宇宙的脉搏轻轻推了一下。外部屏幕上的景象再次扭曲,但不再是狂暴的色彩洪流,而是一种更加微妙、更加迅速的“闪烁”,仿佛现实本身短暂地接触不良。星辰的位置发生了瞬间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偏移,随即再次稳定下来。
整个过程短暂得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没有剧烈的感官错位,没有刺耳的维度噪音,只有一种短暂的、仿佛失重般的悬浮感。
【跃迁完成。已抵达预定坐标。误差范围:0.0003天文单位,在可接受范围内。】“舵”的声音响起,【检测到跃迁产生的时空涟漪强度,仅为标准值的7.2%。初步判断,未触发大规模高维扰动。】
成功了!一次近乎完美的、低调的潜入。
舰桥内,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但紧张感并未消退,反而更加凝聚。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主屏幕上的景象已然改变。他们正处于一片极其空旷、孤寂的宇宙空间。远方,是目标星域那片模糊的星云状结构,中心那颗暗红色的恒星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缓慢搏动着微弱的光芒。而他们之前锁定的“彼岸”信号源,以及推算出的古老警示源,都隐藏在那片星云结构的深处,从这里望去,只是背景中无数光点里不起眼的存在。
“启动‘现实锚定’协议。”林珩下令。
【协议启动。】“舵”回应。
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极其坚韧的能量场以“远航者号”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这并非攻击性或防御性的能量,而是林珩结合古老警示信息与自身“希望频率”特性,与“舵”共同开发出的一种技术。它不寻求对抗或隐藏,而是极力地将星舰自身的存在“烙印”在当前维度的物理规则之中,使其变得更加“真实”,更加“稳定”,如同湍急河流中一块顽固的礁石。根据理论,这种“过于稳定”的状态,对于依赖规则漏洞和现实扭曲的“潜行者”而言,是天然厌恶的。
随后,是绝对的静默。
“远航者号”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舰内,所有非必要的活动都被禁止。通讯保持绝对静默,除非发现最高优先级目标。船员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如同雕塑般静止,只有眼睛紧盯着各自面前的屏幕,耳朵捕捉着探测系统传来的、经过处理的宇宙背景音。
时间,在以一种近乎粘稠的速度流逝。
第一个标准日,平安无事。被动探测阵列捕捉到的,只有来自目标星域的、经过数光年距离削弱后的自然辐射,以及宇宙微波背景那永恒的低语。没有异常的引擎信号,没有规律的通讯波动,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潜行者”活动的迹象。
第二个标准日,依旧平静。长时间的静止和高度紧张开始考验船员的意志。一些人开始感到肌肉僵硬,精神因缺乏有效刺激而出现轻微的疲惫。医疗部门报告了少数几名船员出现短期注意力下降的情况,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林珩几乎没有离开舰桥。他通过与星舰的连接,将自己的感知扩展到极限,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神经末梢网络,仔细感受着周围空间的每一丝细微波动。他能“听”到恒星风拂过舰体的微弱触感,能“看”到远方星云中气体尘埃缓慢运动的宏观轨迹。他在寻找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琉璃和她的科学团队则淹没在海量的数据之中。他们将被动接收到的所有电磁波、引力波、中微子流等信息,进行着层层过滤和分析,试图从宇宙的噪音中,剥离出那可能存在的人工信号。
第三天,当大部分人的精神因持续的高度专注而开始出现第一波疲劳低谷时——
“有情况!”科学部门的一名年轻研究员忍不住低呼一声,随即意识到违反了静默条例,立刻捂住了嘴,但手指却激动地指向自己屏幕上的一个异常波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那是一个极其微弱、频率极高、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一秒的能量脉冲。它并非来自目标星域深处,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一片原本被认为是绝对空无一物的虚空!
“信号源方位,标记为‘异常接触A’!”琉璃立刻接手分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脉冲特征…不属于已知任何自然现象!能量衰减模式显示,其源头距离我们…非常近!可能就在零点五光年以内!”
零点五光年!在宇宙尺度上,这几乎是面对面!
舰桥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有什么东西,就在他们附近!而且一直静静地待着,直到此刻才因为一个极其短暂的信号泄露,而被捕捉到!
“能分析出信号性质吗?是通讯?探测?还是…武器预热?”疤脸的声音带着杀气,通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
“无法确定!信号太短暂,信息量太少!”琉璃快速操作着,“正在回溯数据,尝试进行更深层次的特征提取…”
林珩的心脏也猛地一跳。他立刻将全部精神集中到那个方向,通过星舰的传感器,如同瞪大眼睛般“看”过去。
一片黑暗,一片虚无。常规探测手段下,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就在他全力感知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的“被注视感”,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拂过他的意识!
不是“潜行者”那种充满恶意的侵蚀感,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观察”!
几乎在同一时刻,“舵”的警报无声地在所有核心成员面前闪烁:
【检测到未知来源的、极高精度的扫描波束。扫描方式未知,技术路径无法解析。扫描目标…锁定本舰。扫描持续时间为0.0001秒,已完成。】
对方发现他们了!
在他们自以为完美的潜伏状态下,在静默的第三天,被一个隐藏在附近黑暗中的、未知的存在,用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技术,瞬间识破!
“远航者号”如同在黑暗中自以为隐藏良好的猎物,却突然发现,猎人的枪口早已无声地抵在了自己的额头。
寂静被打破了。而危险,才刚刚露出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