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在村西头那间破败的茅草屋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和绝望的死寂。
李子木和碧琪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是一副令人心碎的画面。
石头叔跪在床前,像一尊风化的石像。床上躺着他那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小儿子,孩子的身体已经凉透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瓶用父亲的尊严和良知换来的“神药”。
药买回来了,但命没留住。
在石头叔脚边,散落着那些沾满血迹的金币。那不是钱,那是他杀人的罪证,也是嘲笑他无能的魔鬼。
“石头叔……”碧琪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听到声音,石头叔缓缓转过头。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仿佛灵魂已经随着儿子一起走了。
“我杀人了。”
石头叔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举起那双原本只用来雕琢美玉、如今却染满鲜血的手:
“我不想杀他的……我只是想借点钱……可是他不肯……他说没钱就是命贱……”
“石头叔,我们知道。”李子木蹲下身,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语速极快,“听着,王二该死。但他死了,张伟绝不会放过你。你不能留在这里,现在就跟我们走,去黑市躲一躲!”
“走?”
石头叔惨笑一声,摇了摇头:
“娃都没了,我还能去哪儿?我破了杀戒,我是罪人。我要去祠堂,去向祖宗领罪……”
“这里已经没有祠堂了!”李子木低吼道,“现在的祠堂是张伟的银行!你去了就是送死!如果你想赎罪,就活着,帮我们揭穿……”
“砰!”
一声巨响,茅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
十几只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瞬间刺破了屋内的昏暗,将李子木三人死死罩住。
“精彩,真是精彩。”
张伟的声音从光芒背后传来。他穿着雨衣,脚踏长靴,手里拿着那根文明棍,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护卫队。
“我就知道,咱们的大侦探一定会出现在犯罪现场。”
张伟走进屋子,看了一眼床上的死尸和地上的血金币,脸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拿下。”
“谁敢!”李子木猛地站起身,挡在石头叔面前,“他是为了救孩子!是被王二逼的!这是自卫过当,不是谋杀!”
“自卫?”
张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用文明棍拨开李子木,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石头叔。
“李子木,你的法律观念太落后了。”
张伟转身,对着门外渐渐围拢过来的村民——他们是被巨大的动静惊醒的,此刻正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一场绝佳的“普法”现场直播。
“乡亲们!”
张伟指着地上的金币,声音洪亮而威严:
“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凶手!这就是证据!”
“以前,在咱们村的老规矩里,如果有人为了救孩子去偷东西,甚至失手杀了人,长老们可能会说,这是‘情有可原’,这是‘激情杀人’,赔点钱,打几板子就算了。对不对?”
村民们沉默着。确实,在传统的宗族社会里,“情理”往往大于“法理”。
“但是!”
张伟猛地提高音量,脸色变得狰狞:
“那是旧时代!那是野蛮时代!”
“在如今这个‘金币时代’,我们必须讲规矩!王二的钱,是他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张伟捡起一枚沾血的金币,高高举起:
“这个人,因为自己穷,就去抢别人的钱。因为别人反抗,就杀了别人。这叫什么?这叫入室抢劫加故意杀人!”
“如果穷就能杀人,那你们谁还敢把钱存在家里?谁还敢努力赚钱?如果我也穷了,我是不是可以去杀你们?”
这一连串的反问,像重锤一样砸在村民心头。
恐慌被成功引爆了。那些手里有点小钱的“新富人”们,感到了切身的威胁。
“对!杀人偿命!” “不能放过他!他是强盗!” “如果不严惩,明天他也来抢我们怎么办?”
原本值得同情的悲剧父亲,在张伟的逻辑重构下,瞬间变成了威胁每个人财产安全的暴徒。
“这就是新秩序的法律。”
张伟看着脸色苍白的李子木,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在我的治下,财产安全高于一切。谁敢动别人的金币,就是动全村人的命根子!”
“来人!把这个抢劫犯拖出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不!”碧琪尖叫着想要冲上去,却被两个壮汉死死按住。
石头叔没有反抗。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解脱。
“子木,别争了。”
石头叔被拖到泥泞的院子里。他抬起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张伟,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李子木的方向喊道:
“记住这把刀……记住这种痛……”
“噗嗤!”
一名护卫手起刀落。
鲜血飞溅,染红了黎明的泥土。
一代玉雕大师,没有死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而是作为一个“抢劫犯”,被钉死在了金钱帝国的耻辱柱上。
全场死寂。
张伟满意地看着尸体,整理了一下衣领。
“把他的头挂在集市口。写上四个字:抢劫者死。”
随后,他走到浑身发抖的李子木面前,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看到了吗?这就是司法解释权。你只有逻辑,而我有定义权。”
“在这个村子里,我说什么是正义,什么就是正义。”
张伟拍了拍李子木的脸,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大步离去。
李子木站在原地,双拳紧握,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滴落在泥土里,与石头叔的血混在一起。
他没有哭,也没有吼。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张伟的背影,将这一刻的画面,连同那扭曲的“正义”,深深地刻进了骨髓里。
以前,他想的是如何打败张伟。 现在,他知道,仅仅打败是不够的。
他必须把这个被金钱异化的世界,连根拔起。
“石头叔,走好。”
李子木在心里默默说道。
“你的血不会白流。这把刀,我会替你捡起来。只不过下一次,它不会再刺向自己人,而是会刺向那个制定规则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