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钱多多一行人已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悄无声息地混在聚宝斋的商队里,驶出了那座刚刚经历风暴、正悄然复苏的巨城。
马车颠簸在通往西南的官道上。钱多多褪去了那身象征权位的玄色劲装,换上了寻常商贾的绸布衫,胖硕的身躯塞在车厢里,显得有些滑稽。但他那双小眼睛里,却再无往日刻意伪装的谪媚或跳脱,只有沉静如水的审视与思索。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勾勒着,脑海中“百晓生棋盘”投射出的云梦泽方位图与外界真实的地理环境不断重叠、校正。
大师兄安排的这支商队,明面上运送的是丝绸瓷器,暗地里却是他深入险地的最佳掩护。领队管事是个明白人,沉默寡言,只在他需要时,才会低声汇报沿途风闻与聚宝斋暗桩传递的消息。
几日后,车队行至一处丘陵岔路。
“东家,前方两条路。一条继续向西南,是通往云梦泽外围的常道,商旅较多;另一条拐向伏牛镇,路况差,更偏僻。”管事在车窗外低语。
钱多多掀开车帘,目光掠过那条荒凉的小径。识海中,“天机映照”的能力虽不及在天机阁时那般覆盖广阔,却也隐隐察觉到那条路上气息更为芜杂、原始,与方位图中描绘的云梦泽诡谲气质更为贴近。走常道,安全,却也意味着可能落入他人眼线,或是徒劳无功。
“走伏牛镇。”他放下车帘,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
车轮碾上崎岖之路,周遭景象陡然一变。林木愈发幽深,光线晦暗,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潮湿的腐叶与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息,那是沼泽瘴气的前兆。鸟鸣兽吼也带上了几分尖锐的异样。
钱多多不为所动,反而暗暗点头,这才是他预料中的云梦泽。他取出苏芸准备的避瘴丹,自己含服一颗,又分与随行弟子。
行至傍晚,雾气浓得化不开,探路弟子回报:“东家,前方路断了,是一片烂泥沼泽,还笼罩着五彩瘴气,驮兽受惊不前。”
钱多多下车亲视。眼前景象确如所言,泥沼汩汩冒泡,枯木狰狞,那片五彩瘴气在暮色中流转不定,瑰丽却致命,正是古籍中记载的“五色迷魂瘴”。
“东家,绕路吗?”管事问。
钱多多没有回答,闭上双眼,灵力暗运,《天机谱》心法驱使神识,如丝如缕地探向那片死亡地带。片刻后,他睁眼,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不绕。”他语气笃定,“这瘴气,有猫腻。并非全然天成,其中混入了‘幻光沙’,是人为布下的障眼法,意在阻路或藏匿。”
他当先步入五彩瘴气之中,身影瞬间被光怪陆离的色彩吞没。弟子们相视一眼,咬牙跟上。瘴气之内,视野扭曲,耳畔幻听丛生。钱多多却步履从容,看似随意踏出,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能量流动的缝隙之间,那是“天机映照”为他指引的“生门”。一行人屏息凝神,紧跟着前方那胖硕却异常稳定的背影,在迷幻的毒瘴中艰难穿行。
约莫一炷香后,压力骤减,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已穿过沼泽,立足于一处干燥的高地。回望来路,瘴气如墙,恍若隔世。而前方,一片古老的废墟静静矗立在暮色中,断壁残垣上爬满青苔,透露着沧桑与神秘。
就在钱多多目光落在废墟中央那座半塌祭坛的瞬间——
嗡!
识海深处,鬼谷星图毫无征兆地自行亮起,微微震颤!并非预警危机,而是一种奇特的共鸣。
千里之外,黄河之源,葬神谷
子珩周身皇道龙气与紫金秩序之力交织,硬生生扛住又一波煞气魔影的冲击,脚步一个踉跄,脏腑翻腾。他以手撑地,剧烈喘息。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带着几分市侩却又无比坚实的意念,如同温暖的水流,毫无征兆地透过星图流淌过他几近干涸的心神。
是钱多多!那胖子似乎遇到了什么,气息活跃而亢奋。
同时,星图上,代表石勇的那颗星,煞气陡然一盛,旋即收敛;代表墨尘的那颗星,则划过一道精密的轨迹弧光。
他们都在!都在各自的路上奋战!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自心底涌起,驱散了片刻的疲惫与孤寂。子珩抹去唇边血渍,眼中紫金光芒重新炽盛,他挺直脊梁,望向山谷深处更浓重的黑暗,步伐再次变得坚定。
古战场武关,外围密林
石勇如同融入阴影的岩石,气息近乎断绝。前方,一队五人的仙庭巡卒正在例行巡逻,交谈声隐约可闻。他计算着最佳出手时机,肌肉绷紧如弓。
骤然,一丝微妙的感应自星图传来——是钱多多!那家伙不知捣鼓了什么,意念中带着破局的得意。几乎同一时间,墨尘那边传来机关运转的微弱韵律,子珩方向的龙气则传来一阵沉稳的波动。
石勇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下一秒,他动了!
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军刺在昏暗的林间划出数道致命的寒光。精准、高效、无声。五名巡卒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已软倒在地。石勇看也未看结果,身形再次没入丛林,向着武关方向继续潜行,动作比之前更快了几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拿到虎符兵胆,然后回去,回到那个需要所有人共同守护的地方。
鲁山深处,千机河上游
墨尘蹲在一条湍急的溪流边,面前是他刚刚打捞上来的一件破损的古代机关构件,上面沾染着奇异的水藻和淤泥。他正用刻刀小心清理,试图解析其结构,推演“造化玉碟碎片”可能存在的区域。
忽然,他指尖一顿。识海星图中,钱多多的星辰活跃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提示着什么。紧接着,子珩那边传来的龙气震荡,石勇那边传来的杀伐余韵,都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精密计算的心神中荡开涟漪。
他沉默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机关构件。之前一个卡住的推演环节,仿佛因这冥冥中的共颤而豁然开朗。他迅速拿出随身玉简,将新的推算结果记录上去,并在某个坐标点做了重点标记。
“时间不多了。”他低声自语,收起构件和玉简,身影再次投入莽莽山林。鲁班遗泽,他必须找到。
崆峒山,云雾缭绕的药谷
林素问刚将一株罕见的“七星伴月草”小心采下,放入特制的玉盒。她直起身,轻轻拭去额角的细汗,感受着此地浓郁却温和的草木生机。忽然,她心有所感,停下动作。
闭上眼,识海星图中,四颗星辰的光芒彼此呼应,流转不息。钱多多那边的气息带着探索与发现,子珩沉重却坚定,石勇凌厉而果决,墨尘沉静而专注。她能“听”到他们前行时带起的风声,能“感”到他们面临的阻力与破开阻力的决心。
一种奇妙的联结感涌上心头。她虽孤身在此寻找“灵枢玉茧”,却从未感到孤单。她微微一笑,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就着山泉,开始调配一种新的、能快速恢复元气、稳固心神的药散。她要将这份力量,通过下一次星图共鸣时,传递给远方的伙伴们。
云梦泽边缘,废墟祭坛
钱多多从星图那短暂的共颤中回过神来,小眼睛里精光闪烁。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伙伴们的存在与努力,一种“吾道不孤”的踏实感充盈胸臆。
“都加着劲呢……”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目光重新投向眼前的祭坛。
他不再犹豫,迈步走入废墟。脚下是破碎的石板,四周是倾颓的柱石。他依照“百晓生棋盘”对能量残留的感应,以及方才星图共鸣时带来的一丝灵犀,在废墟中谨慎穿行,避开几处暗藏的、已然失效却仍显狰狞的古老禁制痕迹。
最终,他在祭坛底部,一处被藤蔓掩盖的裂隙中,发现了一个以玄铁密封的狭长石函。石函表面刻着早已失传的云纹古篆,若非棋盘感应,绝难发现。
钱多多没有贸然开启,而是先以神识细细探查,确认并无陷阱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石函取出。入手冰凉沉重。他用力掀开密封的盖板——
里面并无金光闪闪的异宝,只有一卷色泽暗沉、不知何种兽皮制成的古老卷轴,以及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青色碎片。
他展开卷轴,上面以古老的颜料绘制着一幅更加精细的云梦泽地图,其中在泽心深处,标记了一个醒目的、环绕着九宫卦象的图案,旁边以古篆写着两个字——“归藏”。
而那块青色碎片,触手温润,内里仿佛有云气流转。当他手指触碰时,怀中的“百晓生棋盘”竟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鸣,产生了一种渴望般的吸力。
“归藏……莫非是‘归藏易’?”钱多多心脏砰砰直跳,感觉自己的“巽宫之心”任务,似乎终于摸到了真正的门径。“这碎片……又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与碎片收入千机袋最深处。抬头望去,夜色已浓,星月无光,只有远处的沼泽瘴气依旧散发着幽幽的五彩。
前路依旧迷茫,但手中已握有线索,心中亦有星火相伴。
他深吸一口带着泥沼气息的冰冷空气,对身后的弟子们挥了挥手。
“找个背风处扎营,明日一早,深入大泽!”
胖胖的身影在废墟的阴影下,显得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