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行动回应了老船匠的质问。
他走到另一块小了近一半的船身侧板前,重复着刚才那足以撼动人心的动作。
弯腰,环抱,发力。
【钢筋铁骨】的概念被他运用得越发粗暴直接,体内的【不灭薪王】之力不再是温和的治愈能量,而被他当成了最原始的燃料,榨取出每一分动能。
“起!”
伴随着一声低吼,又一块数百公斤重的“亚当”木板被他从地面上强行举起。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托举过顶,而是用肩膀硬扛着,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船骨。
“定位!”
莉娜的声音紧随其后。
那两个船匠学徒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麻痹了,他们机械地听从着莉娜的指挥,用撬棍和支撑杆在预定位置做着辅助。
“轰!”
第二块船板,被雷恩用身体硬生生撞进了船骨的卡槽之中!
狂暴,直接,不讲任何道理。
拉姆和莉娜看得心脏直抽。
这不是在造船,这是在用命去拼凑一艘船!
雷恩没有停下,他扛起第三块,第四块……他不知疲倦,将一块块凡人根本无法撼动的木料,精准而暴力地安放到位。
洞穴在持续不断地震动,头顶的落石越来越密集。
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那艘初具雏形的船骨跟着摇晃,结构连接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但它没有。
它稳稳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微光的骨架,完美地承受住了每一次冲击。
当最后一块侧舷板被雷恩用肩膀顶入卡槽后,船的一侧外壳,已经形成了一道粗糙但完整的轮廓。
雷恩靠着船身,剧烈地喘息,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体力劳动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真正的技术活。
“都让开!”
拉姆的吼声再次响起。
他推开还在发愣的两个学徒,从腰间解下一个陈旧的皮质工具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工具包被打开。
里面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重型斧锤,也没有巨大的锯子。
而是一排排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工具,静静地躺在绒布上。
有刃口弯曲的锛,有尖锐细长的凿,还有各种宽窄不同的刨。
每一件工具的木柄,都因为常年被手掌握持和汗水浸润,呈现出一种温润油亮的光泽。
莉娜走了过来,她看着这些小巧玲珑的工具,又看了看那坚固无比的“亚当”船板,眼中带着不解。
船板之间的拼接处,因为雷恩粗暴的安装,存在着肉眼可见的缝隙与错位。
“拉姆先生。”
她轻声问道。
“用这些……能加工‘亚当’神木吗?”
“它的硬度,远在钢铁之上。”
这不是质疑,而是纯粹的求知。
她亲眼见过海军的制式长刀砍在木料上,连一道白印都留不下。
这些看上去精致小巧的工具,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两个船匠学徒也投来疑惑的目光,在他们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拉姆没有回答莉娜的问题。
他只是伸出布满老茧的右手,从工具包里拿起一把仅有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小巧刨刀。
他走到两块船板的接缝处,将粗糙的脸颊贴在木板上,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外界所有的喧嚣,洞顶落石的声响,都与他隔绝了。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木板的表面,感受着木材细微的起伏与纹理。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块神木。
莉娜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拉姆的身体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微微起伏,仿佛在聆听木材内部的脉动。
下一秒。
拉姆睁开了眼。
他的动作开始了。
那只握着刨刀的手,快到出现了一道残影。
“唰——”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削切声响起。
刨刀贴着“亚当”木板的接缝处,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划过。
一片极薄的木屑,从刨刃下卷曲着飞出,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晶莹,飘落下来。
莉娜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清楚地看到,那坚不可摧的“亚当”木板表面,被拉出了一道无比平滑的轨迹。
而拉姆的动作,没有半分的停滞。
“唰!唰!唰!”
他手中的刨刀每一次挥动,每一次削切,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但他的表情却无比轻松写意,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他的动作精准而流畅,完全不像是在处理坚硬的木料。
大量的木屑从他手下飞扬而出,却没有一丝粉尘。
每一片木屑都保持着完整的纤维纹理,带着木材独有的清香。
“丫头,看清楚了。”
拉姆一边飞速地操作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宗师指点后辈的从容。
“造船,不是跟木头打架。”
“尤其是‘亚当’这种神木,它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纹理,自己的‘脾气’。”
他的刨刀沿着一道复杂的弧线,切削掉一处凸起的棱角,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用蛮力去对抗它的硬度,那是三流木匠的活。”
“真正的工匠,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顺应’。”
拉姆停下动作,用手指着被他处理过的那段接缝。
“你得去听,去感受,找到它内部纹理的流向,找到那条最‘柔软’的路。”
“顺着这条路走,再坚硬的木料,处理起来也会毫不费力。”
他说着,再次动手。
这一次,莉娜看得更清楚了。
拉姆的刨刀,每一次都不是在硬生生地“切”或者“削”,而是在“引导”。
他总能找到木材纤维最脆弱的结合点,以最小的力气,顺着纹理的走向,将多余的部分“剥”离下来。
这种技艺,已经完全超出了莉娜的认知范畴。
她那颗博学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用自己所知的物理学、材料学去分析眼前的一幕,却发现所有的知识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不是单纯的“技术”。
这是一种数十年如一日的专注与热爱,与手中的工具、加工的材料,三者合一后,才能达到的至高领域。
莉娜被彻底折服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邋遢、狂放,甚至有些疯癫的老船匠,会被称为威士忌山最强的船匠。
他不是最强。
他是唯一。
是真正站在这个领域顶点,俯瞰众生的宗师!
莉娜默默地退后几步。
她从怀中拿出了那本厚厚的航海日志,和一根烧剩下的炭笔。
她不再去关注洞顶掉落的碎石,不再去计算塌方剩下的时间。
她的目光,完全被拉姆那神乎其技的手法所吸引。
她翻到日志的空白页,手腕抖动,炭笔在纸上留下一道道飞快的素描线条。
她没有去画拉姆的人,而是聚焦于他的手,他的工具。
刨刀以何种角度切入。
手腕如何发力。
锛与凿又是如何配合,在狭小的空间里,处理着最细微的角落。
她要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在莉娜飞速的记录中,拉姆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身边的两个学徒,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彻底的崇拜与狂热。
他们不再发呆,而是在拉姆的呵斥下,笨手笨脚地传递着工具,打着下手,眼神里满是敬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拉姆手下的那道接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完美。
原本粗糙的、充满错位的两块船板,被他用一把小小的刨刀,处理得天衣无缝。
当他完成最后一次削切,直起身的瞬间。
其中一个学徒,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过那道拼接的缝隙。
他的手掌从上划到下,脸上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平的。
光滑如镜。
如果不是两块木板的颜色还有细微的差别,他甚至感觉不到那里存在一条缝隙!
正午时分。
洞穴入口的缝隙里,投射进来的光线变得炽烈。
在拉姆神乎其技的操作下,“不屈者号”第一面船壳的拼接工作,已经初步完成。
拉姆脱力地靠在船身上,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他浑浊的双眼,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创造之后的喜悦与无与伦比的自豪。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杰作,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