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的指尖触碰到那扇由纯粹黑暗凝聚的巨门时,并没有预想中的冲击或阻力。门扉如水面般荡开涟漪,将四人无声无息地吞没。没有坠落的失重感,也没有空间转换的眩晕,他们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自我”的身体。
眼前并非阴森狱府或浩瀚星海,而是一片绝对静止的纯白空间。无天无地,无上下四方,唯有四道与他们形貌一致、却气质迥异的影子,静静地站在对面。
“欢迎来到无间心狱。”一个温和且熟悉的声音响起。墨渊猛然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正站在身侧,嘴角挂着悲悯的笑意。这个“墨渊”身着洁净白袍,眉心的九狱印记光华内敛,眼神清澈如初生婴孩,周身散发着圆满无瑕的道蕴。
“你是……”
“我是你斩断的‘善因’。”白袍墨渊轻声道,“亦是此地第一重考验——因果镜像。”
话音未落,静止空间骤然变幻!
左侧化作鸟语花香的桃源仙境,林惊涛的镜像正与父母兄弟品茗论剑,其乐融融,丹田完好无损,剑心通明圆满;
右侧呈现流云剑派鼎盛辉煌之景,墨辰的镜像受师尊器重,同门敬仰,符法通天,右臂健全;
后方展现青娲圣地祥和安宁,素心的镜像受万灵朝拜,眉心青莲纯净无垢,与族人静享天伦。
而正前方,白袍墨渊身后,则浮现出墨渊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画面:小师妹未曾魂飞魄散,师尊健在,师门和睦,他未曾被迫斩断因果,与挚爱之人携手漫步云海,逍遥世间。
“此乃‘无瑕之果’。”白袍墨渊的声音充满诱惑,“选择它,便可取代镜像,回归本该属于你的完美人生。所有遗憾,皆得弥补。”
素心忽然闷哼一声,她的镜像正微笑走来,伸出纤手:“姐姐,归来吧。青娲血脉何须沾染俗世纷争?你我联手,光复圣地,庇护苍生。”
林惊涛的镜像则递过一柄古朴长剑:“弟弟,家族冤屈已雪,仇人伏诛。回来,你我兄弟并肩,重振门楣。”
墨辰的镜像挥舞着完好的双臂,激动呼喊:“师兄!师尊推演出符法新境,正等你回去继承衣钵!流云剑派,需要你!”
完美的画面,温暖的声音,直击本心最柔软处。林惊涛眼神挣扎,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半步。墨辰独臂微微颤抖,呼吸急促。素心更是泪光闪烁,几乎要伸手相握。
“坚守道心!”墨渊厉喝,轮回之眼青光暴涨,刺破迷障,“那是窃命者以我等执念编织的幻境!一旦沉溺,神魂立遭吞噬!”
“是幻境,亦是另一种真实。”白袍墨渊叹息,“墨渊,看看他们三人,为陪你前行,付出了何等代价?林惊涛道基崩毁,墨辰断臂残魂,素心青丝成雪,本源枯竭。你所谓的‘斩因果’,带来的只是无尽痛苦。回头,是岸。”
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敲打在墨渊心上。他看向身旁伤痕累累的同伴,一股强烈的愧疚与动摇涌上心头。若他当初选择另一条路,是否就不会连累他们至此?
就在心神失守的刹那,整个纯白空间开始扭曲、挤压!四周的完美镜像发出凄厉哀嚎,景象崩碎,化作无数贪婪的触手,缠向四人脚踝!那些触手竟是由精纯的善念与美好记忆凝聚而成,让人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不好!是‘善因噬魂’!”素心强忍泪水,青娲血脉感应到极致危机,自动护主,青光却如冰雪遇阳春,迅速消融。善念的侵蚀,比恶念更致命!
“既然善因斩不断,那便……以恶为薪,焚尽虚妄!”墨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引动眉心灰玉符印深处那缕得自魂种的至恶邪气!他并非要以恶制善,而是要以极恶之力,强行污染这片由至善构建的完美幻境,使其失去纯净本质,从而自我崩溃!
“噗!”
邪气入体,墨渊如遭万蚁噬心,面容瞬间狰狞。但他咬牙将这股力量逼向指尖,化作一道灰黑色的因果初弦,并非射向镜像,而是狠狠刺入脚下这片纯白空间的“根源”!
“咔嚓!”
仿佛琉璃碎裂。纯白空间被至恶之力污染,顿时失去平衡!美好景象如褪色画卷般剥落,露出后方翻滚蠕动的、由无数张痛苦人脸组成的漆黑肉壁**!肉壁上的人脸,正是历代沉沦于此的修士,他们被自身的“善因”所困,永世不得超生!
“原来……无间心狱的真面目,竟是‘善念之墓’!”墨辰骇然。
与此同时,因空间失衡,那四道完美镜像也发出不甘的咆哮,身形扭曲,化作四尊缠绕着锁链的狰狞刑具——斩孽台、洗心池、炼魂鼎、蚀骨钩,分别镇守四方,爆发出镇压神魂**的恐怖吸力!
“第二重考验,‘惩善之刑’。”白袍墨渊的身影逐渐淡去,语气带着一丝怜悯,“欲过此关,需亲手……摧毁你们心中最珍视的‘善念化身’。”
斩孽台锁定林惊涛,台上浮现出其胞弟虚幻的身影,哭喊着“哥哥救我”;洗心池映出素心最敬重的青娲娘娘残魂,哀泣着“徒儿,为何不守净土”;炼魂鼎内是墨辰师尊青云真人的嘶吼“逆徒,欺师灭祖”;而最可怕的蚀骨钩,则勾向了墨渊与小师妹最后诀别的那段因果线!
摧毁善念,道心必损!不摧,则被刑具吞噬!
绝境之下,墨渊却忽然闭上了眼。
他不再看那诱人的完美幻境,也不再关注恐怖的刑具,而是将全部神念沉入那枚与轮回紫玉初步融合的灰玉符印。
印记深处,因他引动恶念自污,那缕得自往生殿残灯的九狱本源竟异常活跃起来。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逸散的善念碎片与恶念邪气,仿佛……这本就是它的食粮?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闪电划过脑海!
“我明白了……九狱,并非镇压之地,而是……净化熔炉!”墨渊猛地睁眼,轮回之眼中青金灰三色光华疯狂流转,“以善为柴,以恶为火,焚尽因果杂质,炼出的……才是真正的超脱之机!”
他不再试图对抗刑具,反而主动引导斩孽台、洗心池、炼魂鼎、蚀骨钩的力量,连同四周肉壁上那些人脸散发的痛苦善念,尽数灌入眉心符印!
“林师兄,墨辰,素心!助我!”
“将你们最本源的善念与最痛苦的记忆,全部逼出来,注入我的符印!”
这是赌上一切的疯狂之举!若符印无法承受,四人将神魂俱灭!
但此刻,唯有绝对信任!
林惊涛长啸,逼出守护家族的最后一丝纯阳善念与灭门惨痛的记忆;墨辰燃烧残魂,献出对师门全部的眷恋与遭背叛的绝望;素心泪流满面,剥离了青娲血脉中对苍生的至善庇佑与推演天机反噬的巨大痛苦。
浩瀚的善念洪流与极致的痛苦记忆,如百川归海,涌入灰玉符印!
符印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仿佛随时会炸开!
然而,就在崩溃的边缘,符印核心那缕九狱本源竟发出一声欢愉的嗡鸣!它如饥渴的海绵,疯狂吞噬、炼化着这矛盾而强大的力量。裂纹中迸发出的不再是毁灭之光,而是一种混沌初开、阴阳交泰的温润光华**!
“轰——!”
符印重塑!化作一枚内蕴太极、外绕混沌的全新印记!
一股凌驾于善恶之上的淡漠意志,自印记中苏醒。
墨渊抬头,目光平静地望向那四尊刑具。
没有攻击,没有防御。
他只是轻轻一瞥。
如同君王俯视叛逆的臣子。
斩孽台、洗心池、炼魂鼎、蚀骨钩,齐齐僵滞,继而发出恐惧的哀鸣,寸寸瓦解,化作精纯的能量,被混沌印记吸收。四周的漆黑肉壁也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后方一条通往无尽幽暗的螺旋阶梯**。
阶梯尽头,悬浮着一盏残缺的青铜油灯,灯焰微弱,却散发着与轮回紫玉同源、却更加古老沧桑的气息。
“第三重……”墨渊感受着混沌印记传来的信息,喃喃道,“燃灯照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