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地球进入了所谓的“新纪元”。
这名字挺高大上,其实日子过得挺尴尬。
随着“意识网络”稳定,全人类都被迫进入了一种半透明状态。走在街上,你不但能看到路人的脸,还能模糊感应到他们的情绪。
想插队的人会因为感受到后面人的愤怒而怂回去。
吵架的情侣会因为直接感受到对方的委屈而吵不下去。
当然,副作用也很明显。比如开会时老板在上面讲废话,下面所有人都在心里骂娘,那种尴尬的共鸣简直让人脚趾扣地。
A市,林家别墅。
厨房里像打仗一样。
“哎呀!这火怎么关不掉!”
“那是糖!那是糖不是盐!林清婉你是不是瞎!”
秦墨轩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灭火器,一脸无奈地看着那个系着粉色围裙、脸上沾着黑灰的女人。
“婉婉,要不……咱点外卖吧?”
“闭嘴!”林清婉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按着流血的食指(刚才切葱切的),“我都干翻外星人了,还搞不定一块牛排?”
十分钟后。
两人坐在餐桌前,对着盘子里那块黑得像碳、硬得像鞋底的物体行注目礼。
“那个……”秦墨轩切了一小块,费劲地嚼了嚼,表情扭曲了一下,“其实……只要不把它当牛排,当牛肉干吃还挺有嚼劲的。”
林清婉把脸埋在桌子上:“别装了。我感应到了。你心里想的是‘这玩意儿给狗都不吃’。”
秦墨轩愣了一下,随即爆笑出声,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以后这日子没法过了。连善意的谎言都得屏蔽。”
林清婉也笑了。她侧头看着这个笑出鱼尾纹的男人。
真好。
这就是她拿命换来的日子。鸡飞狗跳,一地鸡毛,但真实得让人想哭。
吃完那顿“牛肉干”,两人在花园里消食。
林清婉种的月季终于开了,虽然有点蔫,但好歹是活的。
“想什么呢?”秦墨轩看她对着花发呆。
林清婉闭着眼。
风里有无数声音:
巴黎铁塔下,一对恋人求婚成功,那种甜腻的喜悦像糖精一样齁人。
某医院产房,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那是纯粹的生命力。
当然也有不想听的,比如隔壁老王正在被老婆骂私房钱藏哪了。
作为网络节点,这些声音起初让她头痛欲裂,现在她学会了像调收音机一样,把杂音屏蔽掉,只听想听的。
“我在想……”她轻声说,“以前我觉得人类挺蠢的,自私,贪婪。但现在连上了才发现,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可爱的地方。哪怕是那个贪污犯,心里也惦记着给老娘买药。”
秦墨轩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那你呢?你是神吗?”
“神个屁。”林清婉翻了个白眼,“神会把盐当成糖吗?我就是个基站。稍微高级点的基站。”
……
周末,疗养院。
林父正在打太极,动作挺标准,就是有点喘。基因调理让他多活二十年没问题,但毕竟岁数大了。
“爸,这招‘白鹤亮翅’有点像‘老鹰抓小鸡’啊。”林清婉提着保温桶过来。
林父收势,瞪了她一眼:“不懂别乱说。我这是意境。”
爷俩坐在长椅上。林父喝了口汤,咂咂嘴:“咸了。墨轩做的吧?”
“我做的。”林清婉理直气壮。
“哦,那是正好。咸点下饭。”林父立刻改口,变脸速度堪比川剧。
他放下碗,看着女儿。
“气色不错。以前你像把刀,谁碰谁出血。现在像个刀鞘了。”
“夸我还是损我?”林清婉给老头擦了擦嘴角的汤渍。
“夸你。”林父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你妈要是能看见,肯定高兴。她就盼着你能过这种没羞没臊的日子,不用天天想着拯救世界。”
林清婉鼻子一酸,靠在老爹肩膀上。
“爸,我想吃妈做的红烧肉了。”
“我也想。”林父看着天上的云,“等下去了,让她给咱爷俩做。”
……
一个月后,宇宙议会视频连线。
全息屏上,那个长得像章鱼的议会主席第一次对地球人露出了……大概是赞许的表情(如果触手抖动算赞许的话)。
“评估结束。地球文明在‘蜂巢意识’和‘时间修补’上的骚操作,已经写进教科书当反面……哦不,正面教材了。”
主席的声音经过翻译有些机械,“考察期缩短为10年。10年后,给你们发常任理事星的牌照。”
“谢了。”林清婉坐在会议室里,手里转着笔,“牌照无所谓,别再派那些棺材船来就行。”
主席沉默了两秒:“你们那种自杀式打法,谁敢来?”
通讯切断。
会议室里一片鬼哭狼嚎。苏雨薇抱着艾米莉转圈,莱纳教授把假牙都笑掉了。
只有林清婉,悄悄溜了出去。
……
黄昏,海边。
夕阳把海浪染成血红。林清婉光着脚踩在沙滩上,那缕白发在风里飘。
秦墨轩拿着两瓶冰可乐过来,贴在她脸上冰了一下。
“想什么呢?这么深沉。”
林清婉接过可乐,拉环啪的一声拉开。
“在想……这日子太安逸了,有点不真实。”
她眯着眼看海,“战争没了,误会没了,大家都坦诚相见。你说人类会不会变得太无聊?”
“无聊总比死光了强。”秦墨轩喝了口可乐,打了个响嗝,“而且哪无聊了?昨天我就感应到老张想揍他老板,忍得那叫一个辛苦,多精彩。”
林清婉笑了,转身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的t恤上。
“也是。”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小了,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衣服上画圈。
“那个……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买包?买车?”秦墨轩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林清婉脸有点红,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有点害羞,“我想……要个孩子。”
“噗——”
秦墨轩一口可乐全喷了出来,呛得惊天动地。
“咳咳咳……啥?!”
他瞪大眼看着她,像看个外星人,“你……你说啥?”
“孩子啊!”林清婉恼羞成怒,捶了他一下,“听不懂人话吗?我想生个孩子!不拯救世界,也不当什么进化者。就是个普通小孩,会哭会闹,考试不及格那种!”
“我想看着他长大,在这个不用担惊受怕的世界里,随便他想干嘛干嘛。”
秦墨轩愣了好几秒,表情从呆滞变成狂喜,又变成手足无措。
“那……那我是不是得戒烟?还得戒酒?哎呀我刚才还喝了可乐!这杀精啊!”
“你是猪吗!”林清婉被他气笑了,“现在戒也不晚!”
秦墨轩一把抱起她,在沙滩上疯了一样转圈。
“生!必须生!生个足球队!”
“放我下来!谁要生足球队!我又不是母猪!”
笑声混着海浪声,飘出去很远。
太阳落下去了,星星亮起来。
头顶的星空依旧浩瀚冷漠,但这颗蓝色的小星球上,却充满了乱七八糟、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人类新纪元元年】
【这是一个没有英雄,只有凡人的时代。】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