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的热气从浴室门缝里钻出来，像条白色的带子在走廊里飘荡，混着艾叶的清香，把墙角的灰尘都染得有了味道。
许光建站在小客厅门口，听见江小燕在里面哼起了歌，调子软软的，有点跑调，像浸了水的棉花，透着点怯生生的欢喜。
蓝花抱着干净的毛巾站在旁边，毛巾是淡粉色的，绣着小小的樱花图案，她的指尖在布料上捏出细小的褶皱，又慢慢松开。
“差不多了。”余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个油纸包，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抓药而有些变形，指腹上满是老茧。“这是我刚在楼下小卖部买的薄荷糖，让小燕含着，能安神。”
他把糖往蓝花手里塞，青布褂子的下摆扫过墙角的盆栽，碰掉片发黄的叶子，叶子慢悠悠地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许光建推开门时，江小燕正坐在浴缸边擦脚，粉色拖鞋在瓷砖上滑了下，她踉跄着晃了晃，手赶紧扶住浴缸边缘，指节都捏白了。
“慢点。”他快步走过去扶了把，女孩的胳膊烫得像刚出锅的馒头，皮肤透着健康的粉色。“药浴水温不能太高，四十度正好，下次让小凤帮你调，她手准。”
江小燕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染上了胭脂，她把脚往毛巾里缩了缩，脚趾蜷起来，露出的脚踝上还有点没褪尽的紫色斑点。
“我自己能行。”她的声音细得像丝线，眼神飘向别处，落在浴缸对面的瓷砖上，那里有块小小的污渍，像只模糊的小鸟。
她的脚趾甲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边缘却有些剥落，想必是痒的时候忍不住抓的，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余老往沙发上扔了个靠垫，靠垫上的流苏晃了晃。“先躺会儿，让药性在身子里走一走。”他往许光建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话时的气息带着薄荷糖的清凉，“等会儿贴药膏时，记得在涌泉穴多按按，那里通肾气。你姥爷以前总说，‘脚是根，根壮了，树才能活’。”
许光建刚点头，就看见江海涛在门口探头，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的脖子上有圈红印，像是被领带勒的，颜色淡淡的，像朵没开的花。
“需要帮忙吗？我让小凤来打下手，她心细。”他的目光在许光建和江小燕之间转了转，带着点不放心。
“可以叫她来。”许光建从药箱里拿出药膏，瓷盒打开时发出“咔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您在外面等着就行，半小时就好。”他转身时，正好对上覃小建的目光，那男人靠在走廊的墙上，背挺得笔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戳着，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他看见许光建看他，嘴角撇出个冷笑，像冰碴子落在地上。
小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只留了条缝，阳光从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带，像条金色的带子。
许光建让江小燕趴在沙发上，沙发套是米白色的，上面沾着几根长长的头发。
女孩的睡衣后领开得很低，露出的背上布满了紫色斑点，大小不一，像撒了把碎芝麻。“放松点。”他用指腹在她肩胛骨上按了按，肌肉硬得像块石头，“这里是不是总觉得酸？写作业久了就直不起腰？”
江小燕“嗯”了声，声音闷在靠垫里，带着点含糊的鼻音：“大一考的时候，写着写着就疼得厉害，我偷偷用铅笔戳了戳，才好点。”
许光建挖了点药膏，在掌心搓热后往她背上抹，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江小燕轻轻抖了下。
“余老的药太燥，把你气血都堵在这儿了。”他的指尖刚碰到那些斑点，就感觉到皮肤下的肌肉在微微颤动。
“别怕，这药膏是凉性的，加了雌蝎和母蛇，抹上去像冰毛巾敷着似的，不疼。”
药膏推开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春蚕在啃桑叶，带着点黏腻的湿意。
许光建一边涂药一边按穴位，指腹下的皮肤慢慢软了，女孩的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
“你妈妈是不是总让你学钢琴？”他突然问，指尖在她腰部的穴位上停了停，那里的皮肤有点硬，“这里堵得厉害，是久坐的缘故，弹钢琴得一直坐着吧？”
江小燕惊讶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沾在鼻尖上。
“你怎么知道？”她的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像刚哭过，挂着细小的水珠。“我爸说弹琴能培养气质，可我一点都不想学，手指总按不准键，老师总说我笨。”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像被雨水打湿的小猫。
“不想学就别学。”许光建往她涌泉穴上贴药膏，女孩的脚心立刻蜷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兽。
“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你看这棵石榴树，要是总逼着它长，反而结不出好果子。”他指了指窗外，阳光正好落在楼下的石榴树上，叶片绿得发亮。
“我小时候我爷爷总逼我背药名，后来我偷偷跑出去抓蛐蛐，他也没骂我，说‘爱玩是孩子的天性’。”许光建说的爷爷，当然是前世的刘济舟了。
他刚要贴第二张药膏，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是玻璃杯落地的脆响，接着是刘成中的吼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锐又气急败坏：“覃小建你什么意思？故意找茬是吧！”
余老起身拉开条窗帘缝，眯着眼睛往外看，眉头皱成个疙瘩。“估计是覃小建又在找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人听见。
许光建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药膏的瓷盒放在沙发边的小桌上，里面还剩最后一张，他捏起来时，指尖沾了点药膏的残渣，黏黏的。
当最后一张药膏贴在江小燕的会阴穴时，女孩的身子突然僵了下，手指紧紧攥住沙发套，指节都泛白了，沙发套被揪出几道褶皱。
“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粉，把剩下的药膏递给刚走进来的小凤，“每天换一次，记得用温水擦了再贴，别用凉水，会激着。”
走出小客厅时，覃小建正站在走廊尽头抽烟，烟蒂扔在地上，被皮鞋碾成了碎末，黑乎乎的一团。
“许医生好本事。”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粗糙又刺耳，“治好了小燕，江书记肯定少不了给你好处，说不定还能给你介绍几个大单子。”
他的眼神在许光建身上转了转，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打量。
许光建没接话，只是往客厅走。走廊的顶灯忽明忽暗，走廊的顶灯忽明忽暗，暖黄色的光在墙壁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像有人在背后挥着袖子。
许光建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在这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能感觉到覃小建的目光还黏在背上，像块湿冷的泥巴，让人很不舒服。
客厅里，江海涛正站在窗边打电话，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应该，没问题，过一段时间看效果……”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嘴角却带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看见许光建进来，他匆匆说了句“先这样”就挂了电话，转身时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显得有些僵硬。
“怎么样了？小燕没事吧？”他快步走过来，西装裤在地毯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没事了。”许光建往沙发上坐，臀部陷进柔软的坐垫里，刚才一直紧绷的后背终于放松下来。
“药膏都贴好了，明天早上让小凤帮她换一次就行。”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杯壁上凝着水珠，凉丝丝地贴着手指。
“过三天斑点就能消大半，一周后保证跟正常人一样。”
江海涛拍了下手，掌心相击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太好了！许医生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他突然转身对保姆说，“张妈，去把我那瓶茅台拿来，中午咱得好好喝几杯。”
张妈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围裙带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谢谢，下次吧，我马上还要回医院上班。”许光建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