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瞬,许执麓撑不住跟他演,先偏过头去,要不是等着看结果,她一刻都坐不住了。
可众人只看见两人隔空传情,眼神都能勾出一条线来绣花了!
苏令容一直细致入微地观察着祁郢的神情,太清楚了,她从来没有看过他为谁这么上心,甚至是魂不附体。
忍不住看向前面的女人,说没触动是骗人的,她不觉得自己比许执麓差,这世间牡丹之美,芍药之艳,芙蕖之纯……各有所美,真要说,许执麓只是比其他女人多了几分潜藏在逢场作戏下,真正不屑一顾的冷漠,可是,她对祁郢这个人又不是单纯彻底的恶感,是横亘的偏见,是不凡的傲慢,以至祁郢不可救药的被吸引。
不得不说局外人看得透彻,刘太后从那么多名门贵女里择苏令容为后,看中的就是她的智慧不输男儿,又有胸襟,皇上恩宠谁,冷待谁,她都一碗水端平,皇上不入后宫久矣,她一国皇后初一十五也不见君容,半句怨言没有,也只给太后请安,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不管内心如何波澜暗涌,脸上却是温柔平静的苏令容很快收回了视线。
她知道祁郢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要冷淡一个人完全不需要理由,而她绝不会给他一个‘也不过是假大度’的纰漏。
大抵是一盏茶功夫,路章院和黄太医他们出来了,自是由路掌院来回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梅贵人腹中的孩子已是勉强保住,此后三个月都需要卧床,且保胎药不能间断……”
祁郢半垂着眸子,表情喜怒难辨,刘太后却是怔忪一瞬,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女人生子的艰辛只有做了母亲的才真正知晓,卧床保胎并不难,难跨的是生子那道生死门,以梅贵人现在的状态,三个月后就算是顺利生子……身子也要垮了。
连许执麓都听出来路掌院话里透露出的意思了,孩子保住了,大人遭了大罪,而且后面还要持续用猛药,几乎是搭上梅贵人的这条命为孩子搏一条生路。
一时她甚至都不想再听下去,哪怕平等的厌恶着后宫里的一切,便是一株草都该死,但她还是生了火气。
这就是天家,不,这就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吸吮着女人的骨血繁衍……却又将女人践踏如泥!
或许是物伤其类,苏令容和郭若曼等人也神情复杂,叹息声此起彼伏。
“既如此,此后三个月你便与黄太医一起看顾梅贵人,务必要小心谨慎。”
“臣遵旨。”路掌院和黄太医一起应诺。
就在这时,刘金贵重新进来了,还让人押着一位年轻的黄门。
“陛下,钟粹宫里人多眼杂,短暂的讯审后,只有这人说看见过梅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佩儿,有几次与内侍省的一位内监避着人私语。”
这话说出来,在场众人还没什么反应,里头一直守着主子,惶惶不安的佩儿迅速被提留到了皇上跟前。
她瞧着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容还算秀气,不过眼睛蛮大,这会儿满脸惊恐,实在不知所措,睁大着眼睛,连求饶申诉都不知道,总之,不太聪明的样子。
祁郢淡淡道,“自己招。”
一句话,跪在堂中间两个人都打起了哆嗦。
“奴——奴才小旺子,调配到钟粹宫守二道门,”年轻的黄门说的磕巴,但还算有条理,“拢共看见过三回佩儿姑娘和内侍省的内监偷躲在廊角门子后边说话,小的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
他说这段话肉眼可见的紧张,牙齿战栗的声音都能听出来,可见在皇上跟前说话需要巨大的勇气,于他们这类最底层的宫人而言,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佩儿身上,她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但大抵是巨大的心理压力有了发泄口,反倒是能说出话来了,“那人名叫庆林,在内侍省负责采摘时令鲜花送到各个宫里,奴婢与他本就是同乡,所以托了他每日摘的花头几束都送来钟粹宫……”
刘金贵立即让人去趟内侍省把庆林带来。
“陛下,奴婢与娘娘自小一同长大,绝无可能害她,”佩儿说到这儿也从心底里涌上了一股勇气,她抬头看向众人,眼泪清洗过的眸子清澈而明亮,“奴婢不怕进慎刑司,只求审过奴婢,再让奴婢回来……娘娘她身边离不了人。”
宫里哪里会缺伺候的人,只不过小宫女一片赤诚,忠心可鉴。
敢入慎刑司是真的不怕死,要知道连成姑姑,贾嬷嬷这等宫中老人都闻之色变。
许执麓从佩儿身上看到自己小丫头萱草的影子,心中有些起伏,这深宫之内苲草漫野……总有些花儿偷着开放。
“倒是个好孩子。”
这时候能插得上嘴的也就只有刘太后,她一向宽仁,见不得宫人受苛待,“审过那庆林,若二人所言不差,等太医署那边查出症源再论处。”
佩儿无声的叩头,眼泪扑簌着往下掉,一旁的小旺子也赶忙哐哐的给太后磕头,却不敢擅自说话。
他也算不上告发,就是实话实说。
祁郢冷着脸挥了挥手,示意刘金贵把人带下去。
“谢陛下宽恕……谢陛下宽恕!”
拖出去殿外,小旺子才敢大着胆子开口谢恩。
太医署那边的动作也不慢,整个东配殿就跟被抄捡了一样,同时被召入宫的薛长芃也到了。
薛长芃颇为年轻,和他的上司刑部尚书截然不同,面相端秀,在世家子弟中不显虚名,好实干。
苏令容先前与太后夸赞过他广见博识,学问丰富,而且诙谐善辩,引得众人好一番打量。
“臣薛长芃参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薛长芃果然不太严肃,周全了礼数,眼睛一扫,将厅堂内一众人都瞧了个遍。
许执麓也听过他,还是祁郢跟她说的,但说的不是能拿上台面的,薛长芃喜欢唱歌,念书的时候常站在庭院中呦呦地唱词,同窗们听的没有一个人不大笑的。
祁郢好几次召他,议事完了的时候都很想让他唱一下,最后顾忌君臣颜面还是忍住了。
许是想到了同一件事,祁郢瞥见她目不转睛的看薛长芃,当即加重了声音,吩咐道,“刘金贵,你将太医署查验出来的可疑之物和宫人们的供词都交给薛长芃。”
“薛卿,朕另给你配两位侍卫佐助,午时之前,朕要看到结果。”
“臣定不负君命!”
现在已经巳时,只给人一个时辰……未免太不通人情,不,是太高看薛长芃。
紧迫之下从刘金贵口中了解事情始末后,薛长芃也不顾及这些贵人们了,他当场将收验来的物件铺陈在殿外空阔的石板上,细致察看,然后问了刘金贵一些问题,又吩咐人去将梅贵人卧房的家具摆件全都抬到了外头。
一直跪着的佩儿看见他敲敲打打就轻易听出了柜子有中空藏匣,然后抬手摸索几息就从机窍中取出了暗匣,面色顿时有几分纠结。
梅贵人的家书写的东西虽有些……僭越的地方,但也不至于恶了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