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晨光穿透破碎的护山大阵，照在满目疮痍的茅山。
这一战，茅山护山三十六重阵法损毁二十八重，主峰玉清殿半塌，后山朝阳洞所在的山头被夷为平地。各派弟子伤亡三百余人，其中金丹修士陨落七位，筑基修士伤亡过半。
代价惨重，但鬼帝投影被灭，分魂重创，人间百年内再无幽冥大劫。
玉清殿偏殿，临时改为疗伤之所。
玄真道人躺在玉床上，气息微弱。九叔守在一旁，以真元为其续命。请神术的反噬远超预期——历代祖师意志虽击退强敌，却也几乎抽干了玄真道人的本源。如今他修为跌至元婴初期，神魂受损严重，陷入深度昏迷。
“师父……还能醒吗？”秋生红着眼问。
九叔沉默良久：“难。除非找到修补神魂的天地圣药，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
偏殿另一侧，陆岩盘膝调息。他浑身浴血，赤阳袍破碎，露出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右胸，被鬼帝投影的余波扫中，肋骨断了三根。
但此刻，他周身却散发着奇异的波动。
阳煞之体在生死大战中突破至第五重，气血质量再上一个台阶。更关键的是，与鬼帝投影的硬撼，让他对元婴境界有了更深的理解。
“嗡——”
陆岩体内传出轻微震动，丹田中，那尊与他容貌相同的元婴周身金光大盛！元婴原本盘坐的姿势变为站立，双目睁开，眼中竟有赤金火焰燃烧！
“破。”
陆岩轻吐一字。
“轰！”
元婴后期的气息如潮水般扩散开来！虽然只是一瞬就被他收敛，但殿中所有人都感应到了。
“师兄……突破了？”文才瞪大眼睛。
茅山明倒吸一口凉气：“元婴后期……师兄还不到三十岁啊！”
陆岩缓缓睁眼，眼中赤金光芒一闪即逝。他检查自身状态——修为稳固在元婴后期，阳煞之体第五重，气血强度是战前的三倍。更重要的是，阴天子印解封第一重后，他与这方古印的联系更深了。
“岩儿。”九叔走过来，眼中满是欣慰，“你没事就好。”
陆岩起身行礼：“师父，师祖他……”
九叔摇头：“暂时稳定了，但需圣药才能苏醒。”他顿了顿，“各派掌门都在外面，你去见见吧。”
玉清殿广场
各派高手虽各有损伤，但无人离去。见陆岩走出，众人纷纷上前。
张天师率先抱拳：“陆真人此次力挽狂澜，救天下苍生于水火，龙虎山上下铭记大恩！”
静慧师太合十道：“阿弥陀佛，陆施主功德无量。”
慕容玄神色复杂：“若非陆小友，我慕容家今日也难逃此劫。日后但有差遣，慕容家万死不辞。”
陆岩一一还礼：“各位前辈言重了。此次能击退鬼帝，是全天下正道齐心协力之功，非陆某一人之力。”
他说的是实话。若非各派大阵牵制，玄真道人请神术重创鬼帝，阿离以九阴之体献祭削弱投影，他就算突破元婴后期，也绝不可能灭杀鬼帝投影。
想到阿离，陆岩看向白素心。
白素心抱着那盏光芒黯淡的白莲灯笼，眼中无泪，只有深深的疲惫。
“白护法，阿离姑娘的残魂……”陆岩问。
“残魂尚在，但极其微弱。”白素心声音沙哑，“我需要带她回白莲教祖地，以‘净世白莲池’温养。千年后……或许能重塑肉身。”
千年。
修道之人寿命虽长，但元婴修士也不过八百寿元。除非突破化神，否则谁也等不到千年之后。
陆岩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以阳煞气血凝聚的‘纯阳印记’，可保残魂百年不散。虽杯水车薪，也算一份心意。”
白素心接过，郑重收起：“谢陆真人。”
“阿离姑娘的父亲……”陆岩想起什么，“若需要，我可帮忙寻找。”
白素心摇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阿离的父亲……只是个普通的书生。十八年前，姐姐游历江南时与他相识，有过一段情缘。后来姐姐发现怀了阿离，且阿离是九阴之体，为免连累他，便不告而别。那书生……大概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众人默然。
原来九阴之体的母亲，与一个普通书生有过这样的故事。
“那他如今……”陆岩问。
“三年前病逝了。”白素心轻声道，“我偷偷去看过，他至死未娶，临终前还念着姐姐的名字。”
造化弄人。
陆岩不再多问。
各派陆续告辞离去。临行前，张天师留下三瓶“龙虎金丹”，静慧师太留下一串“清心佛珠”，慕容玄则承诺会动用慕容家所有资源，寻找修补神魂的圣药。
三日后，茅山后山
陆岩独自站在朝阳洞废墟前。这里曾是他突破阳煞天功第四重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焦土。
他取出阴天子印，古印表面多了几道细微裂痕——解封第一重的代价。但陆岩能感觉到，印中蕴含的力量比之前更强了，且与他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阴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岩喃喃自语。
阴天子印是阴司至高权柄的象征，按理不该流落人间。
“师兄。”
秋生和茅山明走来。小兰跟在他们身后——她换回了五毒教的服饰，腰挂七个颜色各异的竹筒，气质与在茅山时截然不同。
“小兰姑娘要走了。”茅山明有些不舍。
小兰对陆岩行礼：“陆真人，此次多谢茅山收留。我身为五毒教圣女，需回教中复命。但……”她看了眼茅山明，“我与山明约定，每年会来茅山一次。”
茅山明脸一红，挠头傻笑。
陆岩点头：“五毒教虽地处苗疆，但亦是正道一支。日后若有需要，茅山定当相助。”
“谢陆真人。”小兰又看向秋生，“秋生师兄，你突破在即，这瓶‘五毒淬体液’送你，可助你筑基时强化肉身。”
秋生接过：“多谢小兰姑娘。”
送走小兰后，陆岩看向两个师弟：“师父呢？”
“在祖师祠堂。”秋生道，“他说要请出茅山最后一件镇派之宝，为玄真师祖疗伤。”
陆岩心中一凛——茅山还有镇派之宝？
祖师祠堂
九叔跪在历代祖师牌位前，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盒中放着一枚龙眼大小的青色丹药，药香弥漫整个祠堂，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陆岩感应到丹药中磅礴的生机。
“茅山镇派三宝之一，‘九转还魂丹’。”九叔声音低沉，“此丹是三百年前上代掌门炼制，仅此一枚，可修补神魂，起死回生。但需配合‘回天阵法’才能发挥全部药效。”
他看向陆岩：“岩儿，布阵需要三位元婴修士。我修为不够，你……”
“我可以。”陆岩点头，“还需要谁？”
“我已传讯给峨眉静慧师太，她答应前来。”九叔道，“还缺一人。慕容老祖伤势未愈，龙虎山张天师要镇压山门，青城、武当的元婴道友各有要事……”
“我去请人。”陆岩道，“三日之内，必带一位元婴修士回来。”
“你去哪请？”九叔问。
陆岩望向西南方向：“幽冥教总坛。”
九叔脸色一变：“那里已成绝地，你去做什么？”
“找一个人。”陆岩眼中闪过精光，“或者说……一具尸体。”
幽冥教总坛废墟
陆岩再次来到这片焦土。与上次不同，这次他修为突破至元婴后期，阳煞之体第五重，感知能力提升了数倍。
他闭上眼，神识如网般铺开，一寸寸探查废墟。
一炷香后，他在祭坛废墟深处，感应到了一丝微弱但纯粹的神魂波动。
“果然还在。”
陆岩一掌拍开焦土，露出下面一具盘坐的白骨。白骨晶莹如玉，表面有淡淡的金色纹路——这是元婴修士坐化后的特征。
白骨怀中，抱着一颗黑色珠子。
正是黑莲幽冥主最后祭出的那颗！
陆岩伸手，阳煞气血化作手掌，小心翼翼取出珠子。珠子入手冰凉，内部隐约可见一道蜷缩的残魂——竟是一位白发老者的模样！
“醒来。”陆岩将一丝纯阳真元注入珠子。
珠子颤动，老者残魂缓缓睁眼。看到陆岩，他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你……还是找到我了。”
“你是黑莲幽冥主的师父？”陆岩问。
老者点头：“贫道‘黑莲老人’，灭世白莲上一代护法。三年前，我那逆徒偷袭于我，夺我肉身，将我神魂封印在此珠中，以我为祭品喂养鬼帝分魂。”
他顿了顿：“前几日大战，鬼帝投影被灭，封印松动，我才得以保留最后一点意识。”
“你可愿助我救人？”陆岩直接问。
黑莲老人沉默片刻：“我一生作恶多端，死后本该魂飞魄散。但若能以此残魂赎罪……贫道愿意。”
“好。”陆岩点头，“我茅山掌教玄真道人，因施展请神术神魂受损，需三位元婴修士布‘回天阵法’。你虽只剩残魂，但本质仍是元婴，可充一位。”
“回天阵法……”黑莲老人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此阵需消耗布阵者大量真元，甚至折损寿元。你确定要为一个作恶多端的老魔头，浪费这个机会？”
“你不是老魔头。”陆岩看着他，“至少现在不是。”
黑莲老人怔住，良久，长叹一声：“罢了……若能救一人，也算赎我一分罪孽。”
陆岩将珠子收起，正要离开，忽然感应到什么，看向废墟深处。
那里，有一道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
“这是……”
他走过去，发现焦土下竟藏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门户。门户紧闭，但门缝中渗出精纯的幽冥之气。
“幽冥鬼域的入口碎片。”黑莲老人道，“当初鬼冥以整座总坛为基，强行打开鬼域通道。如今总坛被毁，通道崩碎，只留下这块碎片。”
陆岩伸手触碰，阴天子印突然自主震动，射出一道黑光，没入碎片之中。
“咔嚓。”
碎片表面出现裂痕，从中飞出一物——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幽冥”二字，背面是一幅复杂的地图。
“鬼帝令！”黑莲老人惊呼，“这是幽冥鬼界的通行令牌！持此令，可自由出入幽冥鬼界外围！”
陆岩收起令牌，眼中若有所思。
幽冥鬼界……或许日后真要走一趟。
但不是现在。
三日后，茅山
静慧师太如约而至。黑莲老人的残魂被陆岩以纯阳真元暂时重塑形体，虽只有元婴初期的实力，但布阵足够了。
三人各站一方，将“九转还魂丹”置于玄真道人眉心。
“九转回天，魂魄归元！”陆岩率先催动真元。
“冰魄镇魂，神魂不散！”静慧师太释放冰魄玄光。
“黑莲转生，以罪赎罪！”黑莲老人燃烧残魂本源。
三股力量注入丹药，丹药化作青色光流，缓缓融入玄真道人体内。
一个时辰后，玄真道人眼皮微动。
两个时辰后，他缓缓睁眼。
三个时辰后，他坐起身，气息稳定在元婴中期——虽比全盛时期弱了一截，但命保住了，神魂也修补了大半。
“师父！”九叔喜极而泣。
玄真道人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身形虚幻的黑莲老人身上，微微一怔：“这位是……”
黑莲老人残魂已淡至透明，他笑了笑，对陆岩道：“陆小友，多谢你给我赎罪的机会。”
又对玄真道人躬身：“玄真掌教，昔日种种罪孽，今日以魂消为偿。愿茅山……永镇人间正道。”
说完，残魂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天地。
众人默然。
黑莲老人一生为恶，但最后时刻，他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救了一个曾经要杀他的正道领袖。
是非功过，谁能说清？
玄真道人叹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此人最后能醒悟，也算难得。”
他看向陆岩：“岩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岩望向远方：“我要闭关一段时间，稳固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