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京洛只觉得更热了,连耳根都烧起来。
这暑气未免太恼人。
林京洛重新抬眼望向江珩,这人分明是明知故问。
不——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一缕幽香随着她的动作飘入江珩鼻尖,同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林京洛已经探出身来,林钱见状连忙要去取脚凳。
她并未站直身子,就这般微微俯身与车下的江珩平视。语气算不得和善:
“若是府上没有懂茶道的,我便告辞了。”
林钱放凳子的动作顿时僵住,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一动都不敢动。
他从前只觉得江珩是位宽厚君子,无论小姐以前怎么对待他,他都能宽容对待小姐。
如今才惊觉——现在即使贵为首辅,对待自家小姐时,这份耐心也实在非同寻常。
江珩对小姐真心可鉴。
夏日的风拂过,吹动林京洛鬓边的碎发。
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眸光闪烁,像只随时准备逃走的猫儿。
江珩垂眸轻笑,那笑声像是夏日里的一缕凉风,稍稍驱散了周遭的燥热。
“巧了,我正好擅长此道。”
他的手未经允许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力一带。
林京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马车。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并未让她感到不适,反而心头一松——他这是不生她的气了?
江珩的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已将她稳稳抱下马车,又在她站稳的瞬间及时松手。
全程,他都小心避开了她受伤的肩头。
门房们慌忙低下头,恨不得把眼睛埋进地里。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情景?
以自家大人平日里的性子,保不齐哪天想起来,就要把瞧见这一幕的人眼睛都给挖了。
“光天化日这般举动,你倒是全然不顾男女大防了。”
林京洛的语气里听不出恼怒,反倒带着几分被拿捏住却又无可奈何的郁闷。
他确实清瘦了些。
“失礼了。”江珩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林京洛听得真真切切。
江珩引着她来到后院一间别致的屋子。
这屋子没有传统的门扉,下人已将整面的落地窗悉数推开,又将冰块整齐地码在案几四周。
微风穿堂而过,竹叶里带着丝丝凉意。
林京洛盘腿坐在竹垫上,院外的修竹将婆娑的影投进屋内,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屋内的熏香清浅冷冽,与冰块散发的寒气交织,将夏日的燥热尽数驱散。
她额间的薄汗渐渐消退,只余眼前茶釜蒸腾的热气带来些许暖意。
下人们轻手轻脚地布置妥当,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江珩去更衣了。
林京洛细细打量这间屋子,陈设简素却不显简陋。
每一件器物都摆放得恰到好处,透着主人独特的品味。
这是林京洛第二次来到江珩的居所——上一次,还是在林府的院落里。
那是他酒醉时。
林京洛一想,当时被压倒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子中。
她渐渐被茶釜蒸腾的水汽迷蒙了双眼,几丝困意悄然袭来。
江珩的脚步声比往常轻缓许多。
他停在门廊处,望着屋内端坐的身影,目光久久流连。
他的确因被那天她抛下而气恼,但真正让他动怒的,是听闻她为旁人挡伤的消息。
当日赶到时,她已面无血色地躺在榻上。
周遭或焦急哭泣,或厉声斥责,唯独他静立一旁,默然凝视——他始终想不明白,这女子心里究竟装着怎样的念头。
那些毫无防备的信任,那些对谁都敞开心扉的举动,实在令他难以理解。
还要舍命为他人挡伤,这样的林京洛让他既爱又恨。
“怎么突然想学品茶了?”
林京洛眼睛从朦胧变得清明。
他换了件浅色的衣物,比那身绛紫色的官服看起来要平易近人些。
江珩撩起衣摆在林京洛身侧坐下,取过案上的普洱茶饼置于茶焙笼上。
他指尖轻捻,优雅地点燃炉火。
林京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坦言相告:“上官家那位倌伶惟也,明日要寻有缘人,可以为其单独表演。我想去试试。”
“看来是早有准备,连人家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
江珩轻拍手上的碎屑,语气云淡风轻。
林京洛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这步是为了什么?还没说明白呢。”
她凑近去瞧那茶饼,也顺势避开了与江珩的目光交汇。
“驱除湿气,激发茶香。”
他的回答简洁明了,目光却始终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
江珩的话音如石子落入深潭,在屋内漾开圈圈寂静的涟漪。
若是从前,他总会寻些挑逗的话题将沉默填满,如今却任这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
林京洛将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最近公务很繁重吗?我听说...”
“是在怨我未曾去探望?”江珩唇角勾起清浅的弧度,截断了她未尽的话语。
林京洛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般轻颤,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下意识攥紧袖口,指尖微微发白,压制自己那心虚的情绪。
“你未免想得太多。”
她又将身子倾向那方茶饼,蒸,有些着急地问:“还没好吗?”
江珩眼底掠过星点笑意,语气如春冰初融:“刚好。”
他将烘烤妥当的茶饼倾在素白宣纸上,推至她面前:“把它敲碎。”
茶香已在室内悄然弥漫,清雅的气息让林京洛渐渐平复了心绪。
她接过江珩递来的檀木槌,刻意忽略了指尖相触时那转瞬即逝的酥麻。
举起木槌有模有样地敲击茶饼,却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始终流连在自己身上——从微烫的脸颊到不安的手指。
她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带着几分慌乱。
江珩的指尖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再这般捶打,怕是要直接碾成粉了。”
“怎不早说!”她因心虚而提高了声调,慌忙松手,从他的触碰中抽离。
“你来。”她垂着眼睫不敢抬头,因而错过了江珩唇边那抹始终未散的浅笑。
江珩将敲碎的茶叶倒入青瓷茶碾,执起茶磨悬在一旁:“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