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于最里的书案前,微微垂首,墨色发丝随风轻扬,几缕碎发落于肩前,更衬得侧颜清隽。
一只修长的手执笔纸上,指节分明,青筋隐现,运笔间从容如行云流水;另一手轻挽素袖,腕骨清瘦,姿态雅致如画。
闻得门边细响,他眼睫轻抬,初时眸光微讶,待看清来人,眼底倏然化开温润笑意,如春水漾波。
纱帘随风起伏不定,他的面容在帘隙间时隐时现:时而眉目清朗如映月,时而又朦胧似雾里观花。
恰似林京洛以前小说读到心动处,凭字句揣想书中人物——那般真切鲜活,却又隔着一页纸的距离,缥缈难捉。
“京洛表姐。”
“小姐……”
江珩见林京洛仍怔怔出神,便轻轻搁下笔,朝她走来。随着他步步靠近,他的眉眼在林京洛视线中愈发清晰——直至那双沉静带笑的眼完全映入她的眸中。
那缕清苦的菖蒲气息,也如往常一般,随着他的临近悄然缠绕而上。
无声浸入她的呼吸。
“江公子,小姐是来抄写经书的。”雪茶轻声解释。
江珩朝雪茶微微颔首,目光却仍凝在林京洛脸上,声音又低了几分:“京洛表姐?”
见她依旧恍惚,他忽而轻笑,唤得清晰:
“林、京、洛。”
林京洛抬起头,正对上江珩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见她回神,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闲适神情。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大云寺清修,自然是在此习经读书。”江珩不容分说地接过她手中的经书,语气理所当然,“同我一道吧。”
林京洛连忙跟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语气透着不满:“谁要和你一起?”说着便要伸手抢回经书,“我回屋内抄。”
江珩抬手将经书举高,侧头问雪茶:“京洛表姐抄经,可有什么具体要求?”
林京洛踮起脚尖努力去够,却被他轻松举高的手臂拦在了半途。
“老夫人吩咐,小姐每日需抄完半本。”雪茶小声应着,早已红着脸转过身去,不敢看这亲昵场面。
江珩轻笑一声,另一手自然地环上她的腰肢,稍稍用力便将人带近几分。林京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开,耳尖却悄悄染上绯色。她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
“快还我!”
忽然,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嗓音压得低低柔柔,如情人间私语:“京洛表姐想不想去市集逛逛?”
感受到她身子微微一颤,他得逞般地弯起眼角,继续轻声道:
“我帮你抄经书。下午陪我去取件东西,好不好?”
“听说瑶云县的肉包皮薄馅大,刚出炉的炊饼金黄酥香,肉丝面汤头浓醇……”
林京洛猛地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却还要强装镇定:“那你还不快些抄!”
江珩又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几乎贴在她耳畔:“若让老夫人问起你的小丫头该如何是好?”
“她不会说的。”
“我明白。不让她知晓,也是为她着想。”
林京洛抬眸看向江珩眼中的认真,又瞥见一旁不知为何脸颊绯红的雪茶,轻声道:
“雪茶,你先回去吧。我抄完经书自会回去。”
“是,小姐。”
雪茶如蒙大赦般应声,头也不回地小跑出了殿门,连伞都忘了拿。林京洛下意识想追,却被江珩轻轻拉住手腕:
“你若去追,她只怕跑得更快了。”
江珩并未松开手,反而轻轻拉着林京洛坐到了他方才所用的书案前。
“你在这儿等我。”
他将其中一本经书摊开,取过一张纸便垂眸抄写起来。那专注的模样,几乎让林京洛以为他真心喜爱这份枯燥。
“你替我抄了,自己还如何静修?”
“近日心浮气躁,横竖也学不进去,还不如抄抄经书。”
林京洛伸手想去取另一张纸自己抄写,却被江珩一把握住手腕。他眼也未抬,声音却稳:“字迹若不相同,老夫人一眼便能看出。”
林京洛稍用力才抽回手,站起身时,江珩迅速抬头瞥了一眼,见她并未离开,才又垂首继续笔下字句。
林京洛伸手将窗户又推开几分,清凉的雨丝立刻扑上她的脸颊——她却忍不住扬起唇角,享受这细密湿润的触感。
墙边的牵牛花开得正盛,她探出身子想摘一朵,却总差一点距离。她踮起脚,努力向前伸手,却感觉背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带着淡淡墨香的手轻擦过她的耳际,
随后越过她的指尖,
轻松摘下了那朵紫红色的花。
林京洛顿时僵在原地,连踮起的脚尖都忘了放下。那个怀抱却没有离开,反而轻轻扶着她的肩,将她转了过来。
林京洛转过身,瞬间跌入江珩深近的呼吸里。墨香愈发浓郁,他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那触感竟比雨丝还要沁凉。
他将那朵牵牛花轻轻别在她耳后,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哪有人把牵牛花别在头上的呀……”
林京洛未曾料到自己的声音会如此绵软黏糯,仿佛每一个字都裹了蜜。
她好像总是这样——每当江珩靠得太近,她的呼吸就乱了,思绪也化作一团朦胧的雾。
江珩的手微微一顿。他从未听过林京洛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没有畏惧的“江公子”,
没有气恼的“男女授受不亲”,
只有一句软绵绵的、几乎像撒娇的嗔怪。
冰凉的雨丝落入两人之间温热的呼吸里,顷刻蒸发成无声的氤氲。
江珩的手忽然滑至她的脑后,轻轻托住;另一只手则从她肩头缓缓抚下,停在了腰间。他清澈的眼眸下暗潮翻涌,那份几乎不再掩饰的欲念,林京洛看得分明。
而她也再清楚不过——这一刻,自己又一次沉溺于他看似温柔的深渊。
是啊,她总以为他是偏执的、霸道的。可除了巷中那次失控之外,江珩每一次的靠近都带着温凉的温柔,如同被阳光晒过的河水,细致地包裹着她。
可是,可是——
这个世界最长只剩两年时间了。若她离开了,他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江珩敏锐地察觉到林京洛眼中的光渐渐黯淡,漫上忧伤与恐惧。他眸色一沉,声音如浸润了雨丝般清润,一字一句问道:
“林京洛,为何总不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