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天。
林啸天快把那本破烂的《论持久战》给翻烂了。
他还是不识字。
但他会逼着王庚。
“王庚！这句！‘兵民是胜利之本’，啥意思？！”
“就是……就是说……咱们士兵和老百姓……是……是根本？”王庚挠着头，他这个大老粗，念这些也费劲。
“再念一段！”
“不念了！不念了！”王庚把书一扔，“大哥，你饶了我吧！这玩意儿比手榴弹还难懂！我宁愿去掏鬼子的炮楼！”
林啸天刚想把书捡起来，山洞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闪开！闪开！！”
张三炮一脸兴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浑身还带着露水和泥土，像是一头刚从地里钻出来的野猪。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一头扎进了石铁山的指挥室。
“砰！”
木板门被他撞得山响。
山洞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擦枪的，补衣服的，编草鞋的，全都抬起了头。
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在空气中迅速蔓延。
林啸天“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把抓起靠在石壁上的“汉阳造”，抓过子弹带，熟练地缠在腰上。
“王庚！快！把你的宝贝疙瘩拿上！”
“咋了？”王庚还有点蒙。
“你他娘的是猪脑子吗？！”林啸天低吼道，“看张三炮那德行！有肥肉了！！”
“开会！！”
指挥室的门猛地拉开，石铁山那张刀疤脸露了出来，眼神锐利如刀！
“所有班长以上！紧急军事会议！马上！！”
“是！！”
李大山、刘二麻子，还有各个小队的头头，全都扔下手里的活儿，冲了过去。
林啸天作为侦察班的副班长，也快步跟上。
指挥室里，十几个人把小小的石室挤得水泄不通。
石铁山站在那张简陋的地图前，脸色凝重。
“同志们，张三炮带回来了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张三炮咧着大嘴，一口黄牙露了出来，“队长，同志们！我跟兄弟们在山外蹲了五天！终于被咱们蹲到了！”
他抓起桌上的水碗，一口灌下去。
“鬼子！一支运输队！”
“有多少人？！”李大山急吼吼地问。
“不多！”张三炮伸出三根手指，“前后加起来，不到三十个鬼子！还有十几个伪军！”
“押送的是啥？”王庚的眼睛亮了。
“三辆大卡车！盖得严严实实！但我看那车轮子陷下去的印儿，绝对是好东西！不是粮食！就是……军火！！”
“军火？！”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路线呢？！”石铁山问。
“他们三天后！要从咱们山下的那条‘一线天’山道过去！去给镇上的炮楼送补给！”
“一线天？！”
李大山一拍大腿：“队长！那他娘的是个死地啊！两边是山崖，中间一条路！咱们只要把两头一堵，那就是……那就是……瓮中捉鳖啊！！”
“没错！”张三炮兴奋地搓着手，“队长！下命令吧！这块肥肉！咱们吃定了！！”
指挥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这是他们组建以来，遇到的最大一块肥肉！
“都安静！”
石铁山低喝一声。
他没有被冲昏头脑。
他走到地图前，盯着“一线天”那个位置，看了足足一分钟。
“张三炮。”
“到！”
“情报……准确吗？鬼子……有没有可能……设套？”
“队长，放心！”张三炮道，“我亲眼看到的！这帮鬼子，松懈得很！一路上还在车上唱歌！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山里，有咱们！！”
石铁山点点头。
他又看向王庚：“你那儿，有多少存货？”
王庚挺起胸膛：“队长！上回缴获的，加上我自己配的，炸开那三辆卡车，富富有余！”
“好。”
石铁山猛地一转身，拳头砸在桌上！
“这一票！咱们……干了！！”
“嗷！！”
“干了！！”
指挥室里，一片欢呼！
“这是……咱们游击队成立以来，第一场大仗！”
石铁山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
“也是……林啸天同志……入队以来的第一战！”
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林啸天。
林啸天迎着他的目光，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猎刀上。
“这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我命令！”
石铁山抓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图上比划。
“李大山！”
“到！”
“你带一班、二班，五十个人！在‘一线天’谷口！正面埋伏！等我的枪声一响！你们就给老子……死命地打！把鬼子的前路……彻底堵死！！”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大山吼道。
“张三炮！”
“到！”
“你带侦察班！爬上东侧悬崖！你们枪法好！给老子……先把鬼子的机枪手！还有指挥官！都给敲了！！”
“是！保证打得他狗娘养的，抬不起头！！”
“刘二麻子！”
“到！”
“你带三班！绕到谷后！等鬼子进了谷！你们就把他们的退路……给老子炸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是！！”
“王庚！”
“到！”
“你带爆破组！提前去埋雷！我要那三辆卡车……全都给老子飞上天！！”
“是！您就瞧好吧！！”王庚兴奋地直哆嗦。
石铁山布置完一圈，目光……落在了林啸天身上。
林啸天的心，“砰砰”直跳。
他已经准备好了！去侦察班！去爬悬崖！
“林啸天。”
“到！！”林啸天挺直了胸膛。
“你……”石铁山顿了顿，“你……带着其他新兵，一共十五人。编入……预备队。”
“什么？！”林啸天愣住了。
“你们的任务……”石铁山继续说，“留在后方，看守营地。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入战场一步！”
“我不服！！”
林啸天猛地吼了出来！
指挥室里，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个……敢在战前会议上……顶撞队长的……新兵蛋子！
“你说什么？！”石铁山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说……我不服！！”林啸天红着眼，一步踏出！
“我的枪法！比张三炮还好！！”
“嘿！你个臭小子……”张三炮刚要骂娘。
“我能……在三百步外！打中鬼子的脑袋！！”
“你让我……去看营地？！”
“我不去！！”
“我要……去杀鬼子！！我要……去报仇！！”
林啸天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狼！
“放肆！！”
石铁山猛地一拍桌子！
“林啸天！！”
“你……是在跟谁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兵！！”
“我……”林啸天被这股气势，震得后退了一步。
“在战场上！！”石铁山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
“只有……服从命令！！”
“别说……让你去看营地！”
“就是……现在……让你去死！你……也得给老子……去！！”
“你懂……不懂？！！”
“……”
林啸天咬着牙，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他瞪着石铁山，胸口剧烈起伏。
“懂……不懂！！”石铁山又是一声爆喝！
“……懂！”
林啸天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大声点！老子听不见！！”
“懂！！！”
林啸天的吼声，在山洞里回荡。
“好！”石铁山收回了气势。
“李大山！”
“到！”
“预备队……交给你了！看好他！他要是……敢往前冲一步！你就……绑了他！！”
“是！”李大山看了一眼林啸天，咧嘴一笑，“小子，老实待着吧。”
石铁山扫视全场：“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各自准备！检查装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是！！”
……
人群……散去了。
山洞里，瞬间炸开了锅！
战士们兴奋地检查着武器。
磨刀的“霍霍”声。
拉枪栓的“咔嚓”声。
还有……低声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有大仗打了！”
“干他娘的！老子的大刀……早就渴了！！”
“王庚！多给俺两个手榴弹！俺要……炸个痛快！！”
只有林啸天。
他一个人……蹲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面前……是他的“汉阳造”。
他一遍……又一遍……疯狂地擦拭着。
擦得……枪管……都快冒烟了。
他的手……在抖。
不是……紧张。
是……气的！
“预备队……”
“看营地……”
“他……他石铁山……就是……看不起我！！”
“他……怕我抢了他的风头！！”
“他……”
“还……生气呢？”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啸天头也不抬：“滚。”
“嘿，你小子……”张三炮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脾气……还真不小。”
“敢跟队长……那么吼。你……是第一个。”
“他看不起我。”林啸天低着头，声音嘶哑。
“看不起你？”张三炮笑了，“小子，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你……”林啸天猛地抬头，想骂人。
“你他娘的……懂个屁！”
张三炮收起了笑容，一巴掌……拍在林啸天脑袋上。
“你以为……打仗……是请客吃饭？！”
“你以为……打仗……是你在山里……打猎？！”
“我告诉你！！”
张三炮凑近了，压低了声音。
“这……是你第一仗！！”
“你知道……第一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林啸天不吭声。
“是……活下来！！”
张三炮一字一句地说。
“队长……不让你去。不是……看不起你！”
“是……他娘的……在保护你！！”
“你这种……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我见多了！”
“一听枪响！腿……就软了！”
“尿……都他娘的……吓出来了！！”
“你放屁！！”林啸天吼道，“我不会！！”
“你不会？！”张三炮冷笑，“等你……看到……你旁边的兄弟……被子弹……打穿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
“等你……看到……手榴弹……在你脚边爆炸！把人的腿……炸上了天！！”
“你……就知道……你……会不会了！！”
林啸天的脸色……白了。
张三炮……不再吓他。
他从林啸天手里……拿过那杆枪。
“咔嚓。”
他熟练地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
“枪……不错。”
“擦得……很干净。”
他又抓起林啸天的子弹带。
“子弹……压得很实。”
他又抽出林啸天的猎刀。
“刀……很锋利。”
“林啸天。”张三炮把东西……一样一样……还给他。
“你……是个好兵。”
“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
“你……还太嫩。”
“队长……把你放预备队。是……让你……先看。”
“先……用你的眼睛……看明白！”
“看明白……这仗……是怎么打的！”
“看明白……你的战友……是怎么……冲锋的！”
“又是……怎么……死的！”
张三炮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别……紧张。”
“你那手……抖什么？”
“……”林啸天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我没紧张！！”
“我……我是……”
“是什么？”
“我是……兴奋！！”林啸天抬起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火焰！
“我……终于……可以……杀鬼子了！！”
张三炮看着他。
良久。
他……笑了。
“哈哈哈哈！！”
“好！！”
“好小子！！”
“有种！！”
“不愧……是老子……侦察班的人！！”
他重重地锤了林啸天一拳。
“记住！！”
“听李大山的命令！！”
“别他娘的……给老子……惹事！！”
“更……别他娘的……给老子……死了！！”
“你要是……死了！”
“老子……还得……替你……收尸！！”
张三炮大笑着，转身，走了。
“集合了！！侦察班！都给老子……滚过来！！”
林啸天……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颤抖的双手。
然后……
他……笑了。
他抓起“汉阳造”，大步……走出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李大山！！”他吼道，“预备队！在哪儿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