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跪在碎裂的石台上,指尖仍触着那团逐渐凝缩的黑光。门户崩塌时的轰鸣尚未散尽,余音如潮水般在耳膜深处翻涌,而他的意识却已沉入一片混沌。黑色棱晶在他掌心缓缓旋转,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仿佛某种古老封印正在苏醒。它不像寻常法宝那般温顺认主,反而带着一股近乎蛮横的意志,试图逆向侵入他的识海。
“别让它进去!”华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冷中透着焦灼。
她一步踏出,袖间飞出一道青色符箓,化作薄雾缠绕钟七安手腕。那雾气微凉,如春溪拂过脉门,瞬间稳住了他几欲溃散的心神。可棱晶依旧在震颤,每一次波动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灵魂之上。
钟七安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强压住翻腾的气血,以家族秘传的《九渊镇魂诀》逆行运转灵力,将识海层层加固。这门功法本是钟氏先祖为抵御魔念所创,如今却被他用在了这来历不明的异物之上。
“你在对抗它?”华瑶蹲下身,目光落在他额角渗出的冷汗上,“可它已经在选择你了。”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知道她在说什么——自门户关闭那一刻起,棱晶便主动飞入他掌心,仿佛早已等待千年。那种熟悉感诡异得令人心悸,就像血脉深处某个被遗忘的部分突然苏醒。
“钥匙……”他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那是棱晶传递给他的第一段信息,破碎却不容忽视,“混沌神体是钥匙,守护者是锁……”
话未说完,体内骤然一紧。丹田处的混沌气旋猛然加速,竟与棱晶产生共鸣。一股陌生的力量顺着经脉奔涌而出,直冲眉心。他闷哼一声,双膝重重磕在残垣断壁之上。
华瑶伸手扶住他肩膀,指尖微微发颤。“你的体温……太低了。”
“没事。”钟七安撑起身子,声音沙哑如砂砾摩擦,“我能撑住。”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是简单的认主仪式。这是试炼,甚至可能是筛选。若他无法承受棱晶中的讯息洪流,轻则神志受损,重则当场陨落。他曾见过族中长辈因强行参悟古卷而疯癫致死,如今轮到自己,竟也走上了同样的路。
风起了。
从四面八方卷来的尘沙夹杂着腐朽气息,吹动两人衣袂猎猎作响。这片遗迹位于北荒绝地,千年前曾是某位远古大能闭关之所,如今只剩断柱残碑,掩映于黄沙之间。天穹灰暗,不见日月,唯有几缕血色云霞横贯天际,如同撕裂的伤口。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远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来了。”玄冥子的声音突兀响起,却不见其人影。只有一道虚影浮现在空中,须发皆白,眼神深邃如渊。
钟七安抬头:“您早知会如此?”
“我只推演到变数将启。”玄冥子摇头,“至于是谁执棋,谁为子,尚不可见。”
话音未落,地平线尽头已浮现一支军队。黑甲覆身,铁靴踏地,每一步都让大地轻微震颤。为首女子身穿银纹战袍,面容冷峻,眉心一点赤红印记熠熠生辉。
“柳青霜的妹妹?”华瑶瞳孔微缩。
那女子并未答话,只是抬手一挥,身后大军立刻停驻。她目光扫过现场,最终定格在钟七安手中的棱晶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钥匙终于找到了主人。”
钟七安眯起眼:“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得多。”女子缓缓抬起右手,额头印记骤然亮起,光芒流转间,竟与华瑶颈侧隐现的纹路完全一致。
空气仿佛凝固。
华瑶猛地后退半步,手指不自觉抚上自己脖颈。“不可能……这是师门秘传的守护者印记,只有历代继承者才能觉醒……”
“你以为你是唯一的继承者?”女子冷冷看着她,“你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容器罢了。”
“你说什么?”华瑶声音陡然拔高。
“我说——”女子一字一顿,“你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迎接真正的守护者归来。”
钟七安横身挡在华瑶面前,手中长剑无声出鞘。剑锋泛着幽蓝寒光,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容。“她不是容器,她是人。”
女子嗤笑:“感情用事的蝼蚁,终究难成大事。”
话音刚落,天地骤变。
她身后八名将领同时出手,掌印如山岳压来,空气中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钟七安反手将棱晶塞入怀中,左手结印,右臂引剑划出一道弧光。刹那间,风雷并作,剑意如潮!
“华瑶,退后!”
“我不走!”华瑶咬牙,双手迅速掐诀,一道青莲虚影在她头顶绽放,花瓣纷飞间化作屏障,替他挡下一记致命掌风。
两人背靠背而立,呼吸交错。
“你还能撑多久?”她低声问。
“不知道。”钟七安握紧剑柄,指节发白,“但至少够你逃出去。”
“少废话。”她冷笑,“当初是谁说,生死同行?”
他一怔,随即嘴角微扬:“我记得。”
战斗再度爆发。
钟七安剑势凌厉,每一击都蕴含混沌之力,逼退两名敌将。可对方人数太多,且个个修为逼近元婴后期,久战之下难免露出破绽。一次交锋中,他左肩被利爪划过,鲜血顿时染红衣襟。
“伤得不轻。”华瑶皱眉,指尖凝聚灵力欲为其疗伤。
“别管我!”钟七安低喝,“注意上方!”
话音未落,那女子已然腾空,额前印记化作一道血芒,直射而来。华瑶仓促结印,青莲炸裂,整个人被掀飞数丈,撞断一根石柱才堪堪停下。
钟七安怒吼一声,体内混沌气旋疯狂旋转,竟牵引棱晶中一丝能量外泄。那一瞬,时间仿佛迟滞。他的双眼泛起漆黑光泽,剑锋所指之处,空间寸寸龟裂。
“这是……什么力量?”女子首次露出惊色。
钟七安不答,只是一剑斩出。
黑光如瀑,横贯天地。三名敌将当场湮灭,其余人纷纷暴退。就连那女子也被逼得倒飞而出,落地时连退七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你竟能驾驭它?”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可能!混沌神体早已绝迹万年!”
钟七安喘息着,单膝跪地。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他全部灵力,此刻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但他仍死死盯着对方,眼中毫无惧意。
“你错了。”他缓缓起身,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不是驾驭它……我只是……回应它。”
华瑶挣扎着爬起,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她知道,他又在逞强。那一剑看似威势无匹,实则极不稳定,若非棱晶自发护主,他早已被反噬致死。
“我们必须走。”她上前搀扶。
“等等。”钟七安却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沙丘,“还有人来了。”
果然,另一股气息正急速逼近。炽热如炎浪,焚尽沿途草木。转眼间,一名赤发男子踏火而来,周身缭绕赤焰,所过之处地面焦裂。
“赤焰魔君?”华瑶警惕后退。
“啧,小丫头还是这么怕我。”赤焰魔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放心,今天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他看向柳青霜之妹,眼中闪过一抹讥讽:“倒是你,奉命行事也不必这么卖力吧?姐姐让你杀谁,你就真动手?”
女子冷脸:“你一个邪道余孽,没资格评论我的使命。”
“使命?”赤焰魔君哈哈大笑,“你们柳家所谓的使命,不过是借正道之名行私欲之实罢了!当年若非……”
他戛然而止,似意识到说漏了嘴,转而看向钟七安:“小子,带着她快走。这女人背后有大阵加持,再打下去你们必死无疑。”
钟七安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多谢。”
“别谢我。”赤焰魔君摆手,“我只是不想看到那盘棋太快结束。”
说罢,他猛然挥手,漫天火焰化作巨龙扑向敌军。趁着混乱,钟七安拉起华瑶疾速撤离。
身后,女子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语。
良久,她才低声开口:“姐姐,你说他会成为钥匙……可若他成了变数呢?”
无人回应。唯有风沙呜咽,似在低诉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
两人一路奔逃至百里之外的一处峡谷。此处地势险峻,崖壁陡峭,常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钟七安倚靠岩壁坐下,脸色苍白如纸。
“把棱晶给我看看。”华瑶轻声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棱晶。它此刻已安静许多,表面裂纹中隐约有符文流转,如同星辰轨迹。
“这些符号……我曾在师门典籍中见过类似记载。”华瑶凝视良久,“但从未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意思?”钟七安问。
“它们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她摇头,“更像是……某种预言。”
钟七安闭目思索。刚才战斗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讯息——关于“开启”的条件,关于“平衡”的必要,还有一句反复回荡的话:“当钥匙与锁重逢,终焉之门将再度开启。”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他忽然开口。
“谁?那个女人?”
“嗯。说我是什么混沌神体,天生就是钥匙……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我从小毫无异样?为何家族覆灭时,这种力量救不了任何人?”
华瑶怔住。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那个总是冷静决断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浮现出深深的自我怀疑。
“也许……”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力量需要契机才能觉醒。你的家族之劫,或许正是触发它的开始。”
钟七安苦笑:“所以我是靠着亲人的血才活下来的?”
“不是!”华瑶用力握住他,“你是靠着自己的意志活下来的!若非如此,早在十年前你就已经倒下了!”
他看着她,许久未语。
夜色渐深,谷中升起淡淡雾气。远处传来野兽低吼,更添几分凄凉。
“我想回家。”他忽然说。
华瑶心头一颤。
“我知道钟家旧址已被夷为平地,可我还是想回去看看。哪怕只剩一块砖、一片瓦……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为何而死。”
“我会陪你。”她坚定道。
他点点头,将棱晶收入储物戒中。可就在那一瞬,戒指表面闪过一道微弱黑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渗透了进去。
与此同时,在极北之地的一座孤峰之上,一位披着灰袍的老者睁开双眼。
“终于……等到了。”他喃喃低语,手中龟甲裂开一道新痕,“钥匙已现,锁亦将动。这一局,该有人入局了。”
而在更深的地底,一座封闭万年的青铜巨门微微震颤,门缝中渗出丝丝黑雾,隐约可见其上刻着四个古字——
**终焉之启**。
钟七安忽然抬头,望向漆黑苍穹。一种莫名的感应在他心底升起,仿佛有谁在呼唤,又像是某种命运的齿轮,正悄然转动。
“怎么了?”华瑶察觉异样。
“没什么。”他摇头,却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可他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回头了。
风穿过峡谷,带来远方战火的气息。而在他们未曾察觉的角落,一枚小小的黑色符文,正从棱晶中缓缓剥离,悄然融入大地,如同播种下一粒未知的种子。
那符文的形状,赫然与华瑶颈侧的印记,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