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城隍庙街,直到混入稀疏的人流,陆家爷孙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但后背的寒意却久久不散。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晃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依旧跗骨随行。
回到老宅,紧闭门户,堂屋内熟悉的气息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诡异的纸傀困阵、黑暗中挥舞的惨白手臂、黑衣人沙哑的威胁,尤其是秦绛那惊艳又恐怖的显化与出手——仍在脑中反复闪现。
陆怀真第一时间检查了陆昭衍的状况,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陆昭衍只觉得浑身冰冷,那并非寻常的受凉,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阴寒。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呼吸间带出的气息都带着淡淡的霜雾。撩起衣袖,只见手臂皮肤下的血管隐约透出一种极淡的灰黑色细丝,如同被墨汁缓缓渗透。
这是阴气深度侵体的征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城隍庙街陷阱本身的阴煞之气、强行破阵时秦绛力量的外泄、以及最后那黑衣人蕴含怨毒的目光……种种因素叠加,让他本就被阴婚契约改造的体质,彻底失去了平衡。
“快!坐下!”陆怀真急忙将孙子按在蒲团上,取来银针,迅速刺入他周身几处大穴,试图锁住不断侵蚀心脉的寒气。又翻出珍藏的阳参,切下薄片让他含在舌下。
然而,以往颇有效果的疗法,此次却收效甚微。那阴寒之气仿佛在他体内扎了根,与那道弯月印记隐隐呼应,顽固地盘踞着,甚至反过来汲取着阳参的药力,转化为更精纯的阴气。
陆昭衍牙关打颤,意识都有些模糊,只觉得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翳。耳边似乎能听到更远处、更细微的声音——墙角老鼠的啃噬、地下虫豸的蠕动,甚至……院子外路过游魂的窃窃私语。他的感知,正在不可逆地朝着非人的方向滑落。
陆怀真急得满头是汗,各种法子试遍,却只能勉强稳住情况不再恶化,根本无法驱散那深入膏肓的阴寒。
就在这时,堂屋内的温度悄无声息地下降了几分。
陆昭衍身侧的空气微微波动,一缕缕幽蓝的寒气再次汇聚,那道尊贵而冰冷的虚幻身影——秦绛,无声无息地再次显现。
她依旧面容模糊,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淡漠地注视着痛苦挣扎的陆昭衍。这一次,她并未立刻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件所有物的状态。
陆怀真动作一僵,警惕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向她。
片刻,秦绛缓缓抬起虚幻的手,指尖萦绕着极致的幽寒,轻轻点向陆昭衍的眉心。
陆昭衍猛地一个激灵,一股远比体内阴寒更加冰冷、却带着某种奇异秩序的力量涌入脑海,瞬间压制了那些混乱的感知和痛苦,带来了短暂的清明。但与此同时,他心脉处的寒气仿佛受到了召唤,欢呼雀跃着与那股外力融合,变得更加凝练,也更加……根深蒂固。
秦绛是在救他,但救他的方式,却是以更深的阴气来平衡和掌控他体内暴走的阴气。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的身体,已半入吾界。”秦绛清冷的声音响起,对象却是陆怀真,“凡俗药石,徒劳无功。”
陆怀真脸色灰败,他何尝不知。与千年鬼妻缔契,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唯有……以阴培阴,以煞养魂。”秦绛的视线转向桌上那本《纸扎名录》,“名录之中,应有‘凝阴术’。”
陆怀真闻言,瞳孔一缩:“凝阴术”?那名录中确有记载,却是一门极其凶险的偏门术法,并非扎纸,而是炼己。需引地脉阴煞或强大阴灵之气入体,锤炼魂魄,巩固阴元,练至深处,可不惧阳气,夜行无碍,但施术者会日益非人,心性亦易被阴煞侵蚀,变得冷漠暴戾。
这简直是为陆昭衍量身定做的,却也彻底断绝了他回归常人的可能。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陆怀真声音干涩。
秦绛虚幻的目光扫过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凡人,孱弱。欲承吾契,必先蜕凡。习此术,或可活。不习……”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不习此术,陆昭衍很可能撑不过这次阴气蚀体,甚至会彻底沦为只知汲取阴气的怪物。
陆昭衍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爷爷,又看向身旁那冰冷的虚影。他能感觉到,秦绛并非完全出于好意,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承载”她契约的容器,而不是一个很快会死去的凡人。
“我……学……”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活下去,才有机会查明一切。
陆怀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他走向供奉名录的桌案,沉重地翻开了那本承载着家族宿命与无数禁忌的古书。
就在他寻找“凝阴术”篇章之时,目光扫过书页,忽然停留在了一幅看似无关的插图上——那是一座深埋地下的、结构奇特的古代祭坛的剖面图,旁边还有寥寥数句关于某种特殊祭祀仪式的晦涩注释。
他的手指猛地一顿,抬头看向秦绛的虚影,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阁下……今日出手破阵时,所言‘古老的禁锢之力’与‘熟悉的污秽气息’……那城隍庙街下的祭坛,是否与您……有关?”
空气瞬间凝滞。
秦绛那虚幻的身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冰冷的视线第一次完全落在陆怀真身上,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审视。
良久,那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却答非所问,带着一丝冰冷的追忆与厌憎:
“那座坛……用以镇压……一件本该永世沉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