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白龙村啊,村子不大,可每个人都有故事。”
耿婶子唏嘘道。
熬中药的时间长,耿婶子讲完了一个故事,药还没熬好,索性她直接讲起了自己的儿媳。
“楠楠,我儿媳,楠树的那个楠。
这孩子来我家之前的日子,比秀娘好不了多少,她也是打鬼门关爬回来,从苦海最底下捞上来的。”
林薇薇看见耿婶子眼里竟然朦胧一片。
耿婶子真是心善,能对自己儿媳这么心疼,这是许多嘴里说把儿媳当女儿疼的婆婆都做不到的。
硬是按下汹涌的泪意,耿婶子接着讲起来:
“她原来不叫这名儿,叫男孩那个男。
你听听,一个女娃娃,起这么个名儿,她爹娘那心思,还用说吗?
家里穷得叮当响,当爹当娘的却像着了魔似的光生不养。
她上头两个姐姐,刚到能说亲年纪,就被那俩老畜生卖了,眼都不眨。
到了楠楠这儿,更造孽!
她下头还有个路都走不稳的妹妹,爹娘甩手不管,全是楠楠这当三姐的一口糊糊一口泪地拉扯大。”
耿婶子的语气激动起来:
“那俩老畜生,心肝都黑透了!
卖女儿的钱,两人一分,就去吃吃玩玩了。
后来,楠楠年纪也到了,他们竟打主意要把她卖给下游村子一个傻子,就为了多换几吊钱能多快活几天。”
畜生啊真是畜生,林薇薇咬牙切齿。
现代这样的父母还不少呢,越是穷越是生。
林薇薇同事就有这样的。
身为大姐,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她自己在公司工资不低,但是活得苦巴巴的,有时候还问林薇薇他们借钱。
一问才知道,就连家里装修都要问她要钱。
林薇薇心善借给了她一笔钱,她把她当做好友哭诉了一番。
她的二妹马上毕业,也被爸妈逼出来工作,每个月工资上交。
小妹学不进去,爸妈让她这当大姐的劝。
好不容易把小妹哄好了,二妹来吐槽爸妈把她工资一大半都要走了。
弟弟呢?弟弟不喜欢上学,满十八就去打工了,天天在家挣钱自己花,父母也没问弟弟要钱,净逮着自家闺女要钱。
问就是好不容易把闺女养大了,该回报他们了。
或者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她们在嫁出去之前好好孝敬孝敬他们。
林薇薇还想起来一个,是和她同为某短视频平台的某个博主,他也是小可怜娃一个。
他是家里的老大,本是风华正茂,该和大学同学谈笑风生的年纪,苦兮兮靠卖猪肉辛辛苦苦来养活一堆或上学或刚会走路的弟弟妹妹。
林薇薇每次刷到他都不怎么忍心看。
一声抽泣将林薇薇跑出去几里地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耿婶子终究是没忍住,抹了把泪。
“楠丫头那会儿才多大?听见风声魂都吓没了。
她不光怕自己跳火坑,更怕她走了,那丁点大的妹妹可咋活?
她跪着求啊,头磕得砰砰响。
你猜那俩畜生说啥?”
耿婶子回忆着什么,用一种混账无赖的腔调说道:
“你不嫁?行啊,明天就把那小赔钱货卖到更远的地界去!”
这是两个老畜生的腔调,被耿婶子学得惟妙惟肖。
耿婶子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嗓音继续道:
“这是拿刀子在剜楠楠的心啊!
那孩子,死心了。
嫁衣穿上,脸白得像纸,眼睛里头一点活气都没了。”
耿婶子声音有些发颤,
“就在摇摇晃晃去隔壁村的小船上,她瞅准了水最深最急的那段,噗通就跳下去了!
那是抱了必死的心啊,连一点挣扎都没有。”
林薇薇听得心一揪。
“万幸!真是老天爷开眼,东子那天正好在那边下网,他水性好,力气也大,听到呼喊声连拖带拽,硬是把人从龙王爷手里抢回来了,抬回来的时候,楠楠就剩一口气,浑身冰凉。”
“可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呸!那对天杀的父母,听说女儿被个年轻后生捞上来,衣裳还湿着,竟像闻着腥的苍蝇扑过来找到了我们家。
他们不是心疼闺女,是张嘴就喷粪,说东子坏了楠楠清白,要讹钱!要告官!”
耿婶子气得直拍膝盖:
“我和老伴当时气得浑身哆嗦,这世上哪有这样糟践自家骨肉的父母?
指着自家闺女说这种话,还不如直接拿刀杀了她。
楠楠当时刚醒,听着这话,脸比死人还白,抖得跟啥似的,又给她那对爹娘跪下了,不是求他们别告,是求他们放过东子,说自己愿意嫁傻子。
就在这当口,我那平时闷葫芦一样的儿子,突然咚地一下给他爹和我跪下了。”
耿婶子眼圈红了,
“他说:‘爹,娘,那俩不是人,楠楠回去还得死,求你们让我娶了她,我攒的钱全给他们,不够咱再借,绝不能让她再回那狼窝......’”
“我和老伴对视一眼,啥也没说,救人就到底。
我们掏空了家底,又跟你花婶子他们几家厚道的借了些,凑了一笔钱拍在那对畜生面前。
我老伴指着他们鼻子说:‘拿了钱,滚!从此楠楠跟你们断亲绝义,再敢上门,我们白龙村的渔叉不认人!’”
林薇薇心里特别感动,没想到看起来那么腼腆,那么一大块的白东大哥竟然能为了一个女子下跪。
“看着那俩混蛋揣着钱,嬉皮笑脸坐上筏子溜了,楠楠一直挺着的背才猛地塌下来,哇一声哭出来,那哭声……唉,我们听着心都碎了。
等她哭干了眼泪,人都虚脱了,东子这才走到她跟前特认真地说,‘楠楠,刚才我说娶你,是情急之下为了留你的权宜之计,你别当真。现在你自由了,想走想留都行,我和我爹娘绝不会逼你,你就先在我们家安心住下。’
我们也都赶紧表态,让她只管住下,就当多了一个女儿。”
耿婶子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这孩子就这么留下了,开头那些日子她就跟惊弓之鸟一样,吃饭不敢夹菜,干活抢最累的,半夜经常惊醒。
是我和老伴,还有东子那傻小子,一点点用实实在在的饭食和不打眼的关心把她心头的冰给焐化了。”
“楠楠嫂的名字是怎么改的?”
见到耿婶子脸上有了笑,林薇薇才问道。
“这名字是你白大伯改的,他说‘咱渔民靠水吃水,也靠山护着,山里的好楠木是给咱打船龙骨的材料,最稳当,从今天起,你就叫楠楠,我们想让你像咱白龙村的楠木一样在这片水土上,扎下根,长得旺,往后咱家的日子,也像有了好龙骨的船,不怕风浪了!’”
“哇!”
林薇薇有被暖到,感慨了一声。
“至于他俩怎么好上的?”
耿婶子笑得眯起眼,
“那可真不是谁撮合的。
是东子起早贪黑打渔,楠楠总给他留最热乎的饭菜,把他破了的衣裳补得密密实实。
是东子默默修好了院墙,楠楠就在灯下给他纳最厚实的鞋底。
两个都是闷性子,话不多,可那眼神,那惦记,我们当老人的看得真真儿的。
东子还攒了些钱,让楠楠跟村里妇人学了绣活儿。
后来有一天,楠楠红着脸,小声跟我说:‘婶子,东子哥……他上次说不用当真的话,我能……当真吗?’”
林薇薇和耿婶子一起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爱情这不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