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条被绝望与血腥充斥的冰蚀通道内,仿佛被赋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它在沈炎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间隔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的呼吸间被无限拉长,折磨着所有关注着他的人的心神;同时,它又在他生命气息那无可挽回、如同江河决堤般飞速流逝的速度下,被残酷地压缩至令人心脏骤停、近乎窒息的短暂程度。
“砰!”
林忆再次硬生生凭借一道瞬间凝结的玄冰屏障,格开了炎冰爪执事一记角度刁钻、直取他肋下的侧袭,冰屏障应声碎裂,化作漫天晶莹的冰尘。他借力向后滑步,胸腔内气血翻涌如同沸水,四十一级的魂力储备已然见底,每一次调动都伴随着经脉隐隐的抽痛。然而,就在这短暂后撤、调整气息的瞬间,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通道另一端,沈炎所在的方向。
只一眼!
仅仅只是那惊鸿一瞥,林忆的心,便如同被极北之地万载玄冰凝聚而成的无形巨矛,瞬间洞穿!一股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
月灵依旧如同石雕般跪坐在沈炎身边,纤弱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单薄。但那原本清越激昂、带着泣血悲鸣意味、如同抗争命运战歌的琴音,此刻已然彻底变了调!琴音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带着哽咽的哭腔,以及一种力竭后、近乎绝望的沙哑与断续。她那双原本灵巧如玉、此刻却血肉模糊的指尖,依旧在本能地拨动着琴弦,但从“清心”古琴上流淌出的“清心普善咒”绿色光晕,已然失去了所有的磅礴与生机,变得如同深秋荒野上最后几点飘摇欲熄的萤火,微弱、黯淡、仿佛随时都会被周遭的黑暗彻底吞噬。
那点点萤火般的绿光,落在沈炎身上,甚至无法再形成哪怕一个最薄弱的完整光罩,只能如同濒死蝴蝶颤抖的翅膀,勉强覆盖住他心口那拳头大小的、最后一点还在微弱起伏的区域。仿佛那里,是最后一座尚未被死亡浪潮完全淹没的孤岛。
而沈炎的状况,已然恶化到了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的地步。
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冰面上,身体不再有之前那种剧烈的、仿佛要将自身撕裂的抽搐,但那绝非好转的迹象,而是生命力被过度透支、油尽灯枯后,陷入的一种更深层次、更接近永恒的沉寂。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如同陈年灰烬般的死寂色泽,原本俊朗挺拔的面容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处笼罩着浓重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幽暗黑气。那黑气不再仅仅是盘踞,而是如同拥有了独立生命的、粘稠的黑色活物,在他灰败的体表缓缓地蠕动、缠绕、收缩,所过之处,仿佛连空间都被其侵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毁灭气息。他口鼻间不再溢出那混杂着冰碴与火星的黑血,但那绝非诅咒平息……而是因为他体内可供那邪恶力量侵蚀、掠夺的生机与活力,已然所剩无几!他的呼吸微弱到了极致,胸膛那本就微不可察的起伏,此刻间隔长得让人心焦如焚,每一次短暂的隆起,都仿佛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让人绝望地怀疑,那是否会成为最后一次。
常规的治疗,已经彻底无效!月灵倾尽所有、甚至不惜燃烧本源的努力,在此时看来,如同试图用一杯清水去浇灭已然燎原的滔天大火,杯水车薪,徒劳无功!她只能眼睁睁地、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那代表死亡与诅咒的浓郁黑气,如同最贪婪的饕餮,正一点点、一寸寸,蚕食、吞噬着沈炎最后那一点,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欲熄的烛火般微弱不堪的生机!
绝望,如同冰原上最刺骨、最凛冽、足以冻结灵魂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林忆的全身,几乎要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行动力都彻底冻僵在原地。
但!
就在这冻结一切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明的绝望深渊最底部,一股更加炽热、更加疯狂、更加不容置疑、仿佛要将自身也一同焚尽的决然意志,如同地壳深处奔涌了千万年、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灼热岩浆,轰然冲垮了所有的理智权衡、所有的常规医疗认知、所有的犹豫与恐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伴、看着这个不惜以身作盾保护大家的沈炎,在自己眼前一点点被拖入死亡的深渊,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这样的事情,他林忆,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
“帮我挡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林忆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嘶哑到几乎破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意志的咆哮!他不再理会身后那名虎视眈眈、脸上已然露出了胜利者般残忍而戏谑笑意的炎冰爪执事,甚至无视了对方因他突兀举动而骤然发动的、更加狂暴的后续攻击!他脚下所剩无几的魂力轰然爆发,不再用于闪避或防御,而是全部灌注于双腿!
“嗖——!”
他的身影如同被全力射出的弩箭,又似扑向烈焰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惨烈气势,瞬间冲破了那短暂却仿佛隔着重山峻岭的交战距离!冰屑在脚下炸开,身影掠过带起一阵疾风,一个箭步,他便已然重重地跪倒在沈炎身边,冰凉的膝盖撞击在坚硬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任何迟疑,伸出那双因持续高强度的玄冰掌而覆盖着淡淡寒霜、却异常稳定的手臂,将沈炎那瘫软无力、冰冷与滚烫两种极端温度诡异交织的躯体,紧紧地、几乎是想要将其融入自己骨血一般,死死地抱在了怀中!入手处的触感让他心脏再次狠狠抽搐,一边是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阴寒死寂,另一边则是如同烧红烙铁般、象征着诅咒之力在体内疯狂肆虐的灼热滚烫!这两股极端矛盾、相互冲突的力量在沈炎残破的躯壳内进行着最后的厮杀,也透过紧密的接触,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与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林忆的心神,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而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这具曾经充满力量与生机的身躯,其内里所蕴含的生命力,正如同指间紧握的流沙,正以一种无可挽回、令人绝望的速度,飞速地消逝、流逝向那无底的黑暗深渊!
“队长!” 月灵抬起被泪水彻底模糊的双眼,看到林忆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举动,以及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极致悲痛与不顾一切决然的猩红,心中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窜起。
另一边的冷轩和雪舞亦是心头剧震,仿佛被重锤敲击!但他们没有任何质疑,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在林忆那声蕴含着最后希望与决绝的咆哮落下的瞬间,两人便已凭借长久以来培养出的、近乎本能的信任与默契,做出了最迅速、最坚定的反应!
“吼——!想过去,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冷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濒死猛兽般的震天怒吼,将体内最后所能压榨出的、每一分每一毫的魂力,毫无保留地、甚至是透支生命般地疯狂注入那面早已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冰龙盾!他不再追求防御的面积与灵活性,而是将盾牌死死抵在身前,整个人如同一根燃烧自己、也要钉死在此地的铁柱,将林忆、沈炎以及月灵所在的区域,牢牢地、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那最为狭小、却也最为坚固的扇形区域内!他要用自己最后的血肉与魂力,为林忆争取到那可能决定生死的、哪怕仅仅多一秒钟的时间!
雪舞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其中却燃烧着与冷轩同样的决绝火焰。她双刃交错于身前,不再进行任何游走与骚扰,而是直接用自己那同样伤痕累累的身躯,如同一堵人墙,坚定地拦在了那名蠢蠢欲动、试图绕过冷轩防线的霜火蛾执事与林忆之间!她清晰地知道,以她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可能连对方随手一击都难以接下,但她依然义无反顾!这是她用生命构筑的最后一道防线!
两名神殿执事先是明显一愣,随即,那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残忍而戏谑的、仿佛在看垂死蝼蚁最后滑稽表演的笑容。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甚至是一种加速自身灭亡的、愚蠢至极的自杀行为!他们好整以暇地调整着攻势,如同欣赏猎物的最后舞蹈。
林忆对身后那骤然升级的危机、对同伴们以生命为代价为他争取时间的悲壮,已然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所有的意志、残存的魂力,都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吸引,彻底凝聚、灌注在了怀中这具正在快速失去温度的生命之上。他低头,深深地凝视着沈炎那灰败死寂、被黑气笼罩的面容,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从皮肤接触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的心跳,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常规思维的犹豫与权衡,彻底散去,被一种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疯狂所取代!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而血腥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寒意与决绝都吸入肺中。体内那经由《玄冰诀》千锤百炼、本就以精纯与极致寒冷着称的玄冰魂力,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运转!不再是平日里疗伤时那种温和、滋养、如春风化雨般疏导抚慰的模式,而是被强行地、粗暴地压缩、凝聚、提纯!魂力在经脉中奔涌,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一股极其尖锐、极其凝练、散发着连林忆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刺骨寒意与毁灭气息的魂力冰线,在他紧贴沈炎后背的掌心之中,艰难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凝聚成形!这冰线,不再蕴含丝毫的生机与治愈之意,而是充满了最纯粹的镇压、封冻、冰封万物……乃至,必要时连同生机一并毁灭的极端意志!
这是孤注一掷!是穷途末路下别无选择的疯狂尝试!是将自己的魂力化作世间最危险、最极端的手术刀,直插病人那早已被病毒(诅咒)侵蚀得千疮百孔、最为脆弱也最为致命的心脏!
要么,以这极致之冰,强行冻结那暴走的诅咒之源,为沈炎争得一线生机!
要么……便是魂力反噬,诅咒失控,两人一同,被这极寒与黑暗彻底吞噬,万劫不复!
“沈炎……撑住!相信我!”
林忆发出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却又重若山岳的誓言般的呢喃。随即,他眼神一厉,那凝聚了他所有意志、所有魂力、所有希望的玄冰魂力冰线,如同一位踏上必死征程的勇士,带着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决绝,悍然刺入了沈炎那近乎彻底枯竭、被浓郁诅咒黑气盘踞、侵蚀的魂力本源最深处!
他要直捣黄龙,强行镇压那暴走的诅咒核心!
是生?
是死?
一切,皆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