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堡如同一座沉默的冰雕巨兽,在雪原边缘亘古矗立。堡内的生活自有其严密的规则和节奏,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各种细微的波澜从未停歇。林忆近日来的深居简出和“闭关静修”,终究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这日午后,林忆刚为沈炎完成一次细致的魂力温养,正仔细擦拭着他额角因痛苦而渗出的细密冷汗,静室的门便被轻轻叩响了。
敲门声沉稳而富有规律,并非林虎那大大咧咧的风格。林忆动作一顿,眼神微凝,迅速拉过一旁的薄被为沈炎盖好,同时心念一动,静室角落那几面隐匿阵旗微光一闪,将寒玉床区域的气息进一步隔绝,这才起身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人。一位是面容慈祥、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者,身着林家执事长老特有的银边白袍,正是主管族内物资分配和子弟功课核查的林远山长老。另一位,则是面色严肃的林毅云执事。
“远山长老,毅云叔。”林忆微微躬身行礼,侧身让开,“请进。”
林远山长老迈步而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静室。他的视线在寒玉床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上面躺着的人影时,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林毅云跟在他身后,目光与林忆短暂交汇,其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听说忆小子你近日一直在静室闭关苦修,连日常巡逻都减免了?”林远山长老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审视感,“年轻人勤奋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张弛有度,莫要伤了根基。”他的目光似无意般再次瞟向寒玉床,“况且,你这静室里,似乎不止你一人在‘修炼’啊?”
林忆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面色平静,恭敬答道:“回长老,此人乃是侄儿月前在雪原巡逻时偶然所救。当时他重伤濒死,侄儿不忍见死不救,便将其带回。因其伤势古怪,需以寒气温养,故而安置在此处。侄儿并非懈怠修炼,每日功课并未落下,只是分出部分心力看顾于他。”
“哦?救人?”林远山长老踱步到寒玉床边,仔细打量了一番沈炎。沈炎依旧昏迷,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上去确实伤势极重。“毅云执事之前似乎向我提过一句。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此人还未醒来?而且……老夫观他气息晦涩紊乱,似有异种能量纠缠,这伤势可不寻常啊。”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转向林忆:“忆小子,你是我林家年轻一代的翘楚,天赋心性皆是上佳,家族对你寄予厚望。你当知《玄冰诀》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三十级之后,更是关键时期,需心无旁骛,全力冲击,以期早日凝聚第四魂环,方能更好地为家族效力。”
他语重心长,话语中的关切之意似乎不容置疑:“你将大量时间精力耗费在一个来历不明、伤势诡异的外人身上,是否有些不智?若是耽误了自身修行,岂不是因小失大?家族培养一个人才不易啊。”
林毅云在一旁沉默不语,但眼神中也流露出类似的担忧。他当初同意林忆救人,是基于人道和规矩,却也没想到此人伤势如此棘手,竟让林忆耗费如此多心神,且一月未醒。
林忆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这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是来自家族长辈“合情合理”的关切与提醒,反而更难以直接反驳。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语气却坚定:“长老教诲的是。侄儿深知修行的重要性,从未敢有片刻懈怠。救治此人,确实耗费了些许心力,但侄儿发现,在其疗伤过程中,尝试以《玄冰诀》与其体内一股同属寒性的魂力进行共鸣时,对自身魂力的掌控和寒冰意境的领悟,反而有了一些新的体会,并非全无收获。”
他这话半真半假,魂力掌控的提升是实,但主要原因并非简单的共鸣,而是那次深度接触到的本源之力。他巧妙地将重点引向了对自身修炼的“益处”,试图淡化家族对其“被耽误”的担忧。
“哦?竟有此事?”林远山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再次看向沈炎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能与你玄冰魂力共鸣的寒属性?倒是少见。看来此人也非寻常流浪魂师。”他沉吟片刻,又道,“即便如此,他终究身份不明。你长期将其安置于自己静室,万一引来什么麻烦……”
“长老放心。”林忆立刻接口,“此事侄儿一直谨慎处理,除毅云叔和当日一同救人的林虎外,并无他人知晓。侄儿也会严加看管,绝不会让其为家族引来祸端。待其伤势稍稳,苏醒之后,问明来历缘由,侄儿自会妥善处置。”
林远山长老盯着林忆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林忆目光坦然,迎接着审视。
良久,长老才缓缓点头,语气缓和了些:“罢了。你素来沉稳有分寸,既然你如此说,老夫便信你一次。救人一命终是善举,我林家亦非冷血之辈。但切记,一切需以自身修为和家族利益为重。若此人迟迟不醒,或有何异动,须立即上报,不得隐瞒。”
“是,侄儿明白。”林忆躬身应道。
“嗯。”林远山长老最后瞥了一眼寒玉床,转身朝外走去,“修炼切勿松懈,族内大比在即,莫要让众人失望。”
“恭送长老,毅云叔。”
送走两人,关上静室的门,林忆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额角竟隐隐渗出了一丝冷汗。
家族的压力,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难以直接抗拒。长老的话句句在理,冠冕堂皇,关切之下是毫不掩饰的提醒和警告——你的价值在于你的天赋和修为,不应被无关紧要的外人分散精力。
今天来的只是一位主管内务的长老,若是换作那些更为古板、强调规矩和风险的刑堂长老,恐怕就不会如此“好说话”了。
而沈炎的状况……虽然略有起色,但苏醒之日遥遥无期。体内那两股异种魂力依旧是巨大的隐患。自己能用“对修炼有益”的借口搪塞一时,却无法一直拖延下去。
一旦族中失去耐心,或者沈炎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晓,引来更多的质疑和干涉,后果不堪设想。轻则沈炎被强行带走,严加看管甚至……“处理”掉,重则可能因他体内那诡异的力量和潜在的仇家,给家族带来真正的麻烦,而自己也必将受到严厉的责罚。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
林忆走到寒玉床边,看着沈炎沉睡的面容,眉头紧锁。
内部的压力如同紧箍咒,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必须尽快弄清沈炎的来历!只有了解他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因何被追杀,体内那奇异的力量和封印又是怎么回事,才能判断出真正的风险所在,才能找到说服家族、或是寻求家族更高层帮助的依据,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否则,仅凭一腔怜悯和一丝对自身功法奥秘的探究欲,他很难长久地顶住来自家族内部的压力和保护这个秘密。
他之前只是粗略检查,发现了封印的痕迹和那奇异魂力的本质,但更深层次的信息,诸如其衣物的材质、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标识物、那武魂的具体特征能否对应上某些传说或记载……都未曾仔细研究过。
或许,是该冒一点风险,进行更仔细的检查了。
哪怕这会再次惊动那只警惕的冰狐武魂,甚至可能引动沈炎体内那两股异种能量。
家族的这次询问,如同一根鞭子,抽打着他,让他不能再安逸地维持现状。他必须主动出击,去揭开谜底,才能为自己,也为沈炎,争取到一线生机。
静室内,空气仿佛变得更加凝滞。林忆的目光落在沈炎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断。
外部追兵未退,内部压力又至。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