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的马车已静静候在陆家宅门外。
祝听汐俯下身,平视着珠珠,指尖轻轻蹭了蹭小姑娘软糯的脸颊。
“珠珠,姐姐要走了。”
珠珠的大眼睛里瞬间漫上一层水雾,小手紧紧揪住祝听汐的袖口,声音里裹着哭腔:“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祝听汐弯起唇角,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认真:“自然会回来。等我回雪域时,必定还要路过这儿。到时候……”
她眼波微转,掠过一丝狡黠,“说不定还带个顶顶俊朗的大哥哥回来给你瞧。”
珠珠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问:“是姐姐的未婚夫吗?”
“嗯。”祝听汐应得干脆。
珠珠却歪着头,愈发疑惑:“可小墨哥哥……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祝听汐闻言一怔:“他?”
她下意识回头,目光撞上不远处正静静望着她的谢迟。
见他竟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她立刻凶巴巴地瞪了回去,这才转回头对珠珠匆匆道:
“姐姐该走了。”
马车微微颠簸着前行。
苏衍靠着“赊账”(并赌咒发誓日后十倍奉还车资)才硬是挤上了祝听汐宽敞舒适的马车。
他盯着正慢条斯理品尝点心的祝听汐,忍不住开口:“你这女人,心肠是石头做的?方才珠珠哭得那般伤心,你竟半滴眼泪都没有?”
祝听汐眼皮都未抬,懒洋洋地回敬:“不满意?我不介意立刻请你下去陪着车轮哭,正好让我瞧瞧你能哭出什么花样。”
苏衍被她一噎,正要反驳,坐在一旁的谢迟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下他的膝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车厢内终于安静下来。
谢迟的目光无声地落在祝听汐身上。
她看似浑不在意,依旧小口吃着糕点,但那平日里神采飞扬的侧脸,此刻却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落寞。
忽然,一个翠绿的小东西“哒”一声轻响,落在了她面前的点心碟旁。
祝听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随手将它拨开:“这、这是什么?”
谢迟温声道:“是只蚱蜢。”
她定了定神,既有点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它怎么不动?是……死的吗?”
苏衍在一旁没好气地插嘴:“你眼瞎啊?这明显是假的!”
谢迟轻轻拍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随即俯身拾起那只精巧的蚱蜢,托在掌心递到她眼前。
“是用蒲草叶编的。”谢迟解释道。
祝听汐眼睛微微亮起,来了兴致:“你编的?”
谢迟颔首:“嗯。”
“教我!”她立刻要求道,那点莫名的低落似乎瞬间被新奇驱散。
谢迟看着她重新亮起的眼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好。”
苏衍斜倚在软垫上,瞧着眼前这两人。
谢迟正微微倾身,极有耐心地指点着祝听汐如何将手中的草叶弯折、穿插。
车窗帘幕随风轻动,流转的阳光便时而明亮、时而朦胧地掠过他们低垂的眉眼。
那块平日里冷硬沉默的“石头”,此刻变得不再沉默。
简短几句,却裹着藏不住的温柔。
而那向来骄纵张扬的大小姐,被暖黄的日光柔柔地镀了一层边。
平日那双总是盛着不耐烦或狡黠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草叶,竟显出一种罕见的宁静。
苏衍正想再仔细瞧瞧这难得的景象,却见谢迟似乎不经意地侧了侧身,宽阔的肩背恰好阻隔了他的视线,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与专注的侧影,全然笼在了自己的身影之下。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祝听汐终于将手中的草叶编成形,虽然略显歪扭,却仍让她雀跃不已。
她举起那只小小的草蚱蜢,献宝似的递到谢迟眼前:“小墨你看!我编出来了!”
谢迟接过,并没有敷衍,而是仔细端详片刻,眼中含着浅淡笑意:“嗯,小姐手很巧。”
他顿了顿,不知从何处又取出一物,“你再看看这个,喜欢吗?”
那竟是一朵用同样细长草叶编成的花,花瓣层叠,形态精巧,虽通体翠绿,却在质朴中别具生趣。
祝听汐眼睛一亮,接过草花爱不释手:“真好看!小墨,你真厉害!”
她抬头,语气娇蛮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我还要十朵这样的花!”
“好。”谢迟应道,没有丝毫迟疑。
一旁的苏衍看得挑眉。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谢迟还有这等细致手艺?
目光扫过谢迟微微泛红的耳尖。
不是吧?
一行人又赶了几日路,终于在苏衍一位相熟的人家宅邸前停下。
主人家姓赵,早已闻讯迎出,态度极为热络。
“苏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苏衍得意地朝祝听汐扬了扬下巴,这才转向赵老爷。
赵老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衣饰华贵的少女亭亭而立,身后侍从肃静恭谨,心下当即明了这位绝非寻常人物。
苏衍介绍道:“这位是祝小姐。”
赵老爷连忙躬身:“祝小姐。”
目光不经意瞥见她身旁沉默侍立的男子时,却猛地一怔。
这、这莫非是那位遭了祸事、据说已然家破人亡的谢家公子?
他尚未理清思绪,苏衍已嚷嚷着打断:“赵老爷,小爷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了!”
“好好好,”赵老爷连忙收回目光,侧身引路,“诸位快里面请,酒菜早已备妥。”
宴席之上,佳肴满桌。
赵老爷举杯笑道:“明日恰是乞巧佳节,几位贵客若是不急,不妨在小老儿这儿多住两日,过了这女儿节的热闹再启程也不迟。”
苏衍闻言,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纨绔劲儿:“那感情好!赵老爷,这回可真要吃你的、喝你的了!”
赵老爷抚须大笑:“苏公子和诸位肯赏光,是小老的荣幸,求之不得!”
廊下灯火朦胧,月色如水。
祝听汐忽然放慢脚步,侧过头,眼底映着流转的灯火,看向身后沉默的影子:“小墨,乞巧节……你们南境的人,都如何过?”
谢迟抬眼,目光与她相接,声音低沉却清晰:“女子拜月乞巧,祈求心灵手巧。或有……有情之人,会月下盟誓,祈愿同心。”
祝听汐唇角弯起一丝狡黠的弧度:“哦?那你这般巧手,莫非也是年年乞巧求来的?”
她故意晃了晃腕间那枚他编的草蚱蜢。
谢迟脚步微顿,看着她眼中跳动的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属下……不曾乞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