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验收结束后，王兵没有半分如释重负，反而被一种沉郁的忙碌裹挟。示范区土地征收的完成，不过是把“起点”两个字刻得更清晰——他盯着办公桌上摊开的规划图，指尖反复摩挲着“绿色农业示范产业园区”的标注，心里清楚，征地时的口舌之争、村民的不解抵触，都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场。
示范区一期项目开工大会上掌声雷动，领导们的赞扬声裹着客套的温度，王兵站在人群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却冷得清醒。他看见台下孙大军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与掌声不合拍——那是一种克制的兴奋，王兵太熟悉这种藏在官腔里的信号了，老孙是太想进步了。
果然，散会后没半小时，他和李岩就被请进了孙大军的办公室。
“你们俩，这次太急了。”孙大军的声音先沉下来，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王兵脸上，“征地速度是快，但过程里多少村民有意见？现在县里盯着这个项目的人不少，一点把柄就能被放大。”
李岩立刻涨红了脸：“孙书记，我们是按节点完成的，村民那边都签了字……”
“签字就代表没隐患？”孙大军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
王兵拽了拽李岩的胳膊，上前一步，腰微微弓着：“孙书记批评得对。是我只盯着进度，没把后续的安抚做扎实。您常说‘做事要留有余地’，这次是我钻了牛角尖，以后一定改。”
他说这话时，眼睛没避开孙大军的目光——他看见对方嘴角极快地向上挑了一下，那点弧度藏在严肃的表情里，像湖面闪过的光。王兵心里门儿清，这哪是批评？孙大军要的是“姿态”——既堵了别人说“急功近利”的嘴，又能借着“批评”把他和李岩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毕竟，征地按时完成，示范区顺利动工形成产业规模，是孙大军冲击副厅级最硬的一块垫脚石，而他王兵，就是递这块石头的人。
果然，孙大军的语气很快软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过来：“但话要说回来，这次能按时收尾，你俩功不可没——尤其是王兵。这份是后续建设的初步方案，你先看看。示范区能不能起来，以后还得靠你往前冲，我有意让你担任示范区管委会的产业发展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
王兵双手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页时，心里已经盘算了七八个念头：孙大军把方案先给他看，是信任，甚至给他主持工作的产发办副主任更是试探。他要的不只是“执行者”，是“能看懂他心思的执行者”。
“孙书记放心，”王兵抬起头，眼神定得很稳，“不管是协调施工队，还是对接企业，我都不会让您失望。”
走出办公室，李岩还在嘀咕：“主任，咱们明明是大功一件，怎么还挨批？”
王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压得低：“批评是给外人看的，方案和新的职位才是给咱们的。孙书记现在缺的是‘能扛事、不添乱’的人，咱们得做那个让他踏实的人，你以后来产发办吧，担任项目招商组负责人。”
李岩似懂非懂地点头，王兵却没再多说，有些话不能点透，就像孙大军的心思，只能靠猜，靠悟，靠每一次对话里的细节去拼。不过对于李岩来讲，这次顺利成为了县里单位的编制，令他激动不已，他要紧紧抱住王兵大腿，这样他就有了靠，也能在王兵的提携下努力进步。
成为产发办的主要负责人王兵的脚步更急了。每天扎在示范区的工地上，和施工队的华铁九局张经理掰扯进度，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钢筋绑扎必须按规范来，差一毫米都不行。要是后期出问题，咱们谁都担不起。”
张经理苦着脸：“王主任，工期紧啊，工人们都连轴转了。”
“工期紧不是糊弄的理由。”王兵的声音沉下来，“孙书记盯着进度，但更怕出安全事故。你要是拿不准，现在就停工整改，我去跟孙书记解释。”
张经理立刻改了口：“别别，我马上让他们返工，保证按标准来。”
转身离开工地，王兵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张志军”的名字——他清楚，示范区要起来，光有工地不行，得有资金。银保委的人脉是他的老底，也是孙大军没明说、但肯定期待他用上的“隐藏资源”。
他给张志军打了个电话，语气热络又带着分寸：“老领导，您忙吗？想跟您约个饭，顺便聊聊我们杨林示范区的事——对，就是我们杨林牵头的那个重大项目，现在缺银行的支持，您能不能帮我牵个线？”
张志军在电话里笑：“你小子，离开银保委还没忘老关系。行，我帮你联系几家银行的负责人，咱们后天见。”
挂了电话，王兵松了口气——这步棋走对了。孙大军要的是“结果”，至于是谁用什么办法办成的，不重要，但他必须让孙大军知道，他不仅能扛事，还能调动自己的资源为项目铺路。
三天后，在王兵的协调下，示范区管委会首届银企对接会如期召开。会议室里坐满了银行和企业的代表，王兵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却不张扬：“今天请大家来，不是要让大家帮忙，是想跟大家说句实在话，示范区是块肥肉，我保证入驻企业绝不是空壳子企业骗贷骗补，这块肥肉大家都有得吃。
企业来投资，缺的是信贷保障；银行要放贷，缺的是靠谱的项目。现在，示范区就是这个靠谱的项目，政府的优惠政策摆在这，税收减免、土地优惠，只要企业敢来，我们就敢保障。我希望各位银行能给企业一个机会，也给示范区一个机会，咱们互利共赢。”
台下立刻有一家企业老总举手：“王主任，政策说得好听，落实得了吗？万一到时候兑现不了，我们企业怎么办？”
王兵看向说话的人，是本地一家粮食加工企业的老板，之前他特意登门拜访过。他笑了笑，语气坦诚：“李总，您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不敢打包票说一点问题没有，但我可以保证，每一条政策都会有专人跟踪落实，你们企业有任何问题，直接找我，我24小时开机。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把话放在这，政策不落实，我王兵第一个下课。”
这话一出口，台下的议论声小了。几家银行的负责人交换了个眼神，其中杨林县的华宇银行杜行长先开了口：“王主任，我们不是不信，只是示范区刚起步，我们对入驻企业也需要做相应的风险评估，这些都需要时间。”
“我明白。”王兵立刻接话，“会后我把详细的项目资料和企业详细信息给各位，要是不放心，我随时陪大家去工地实地看，咱们用事实说话。”
对接会结束后，王兵把华宇行长杜行长单独留下，两人坐在小会议室里，面前摆着一杯热茶。
“杜行长，”王兵先开了口，语气比在台上更恳切，“您是老金融人了，肯定知道早布局早受益的道理。示范区现在是初期，但县里是把它当最重要的政绩抓的，县里的资源都会往这倾斜。您现在支持我们，以后示范区起来了，华宇是最大的赢家，何况华宇是我的老东家，我是不会坑老东家的！”
杜行长端着茶杯，手指在杯沿摩挲：“我知道县里领导重视，但银行放贷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得看项目的可行性还有确保信贷资金的安全。”
“可行性我给您摆在这。”王兵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您看，已经有三家企业签了意向书，都是绿色农业和新兴产业企业，技术壁垒高，市场前景好。而且我们和国家电网、交通局都对接好了，基础设施三个月内就能完善。您要是还担心，我可以引进省农担做担保，风险可以分散，这样你们上会也有交代。”
杜行长看着文件，又看了看王兵眼里的笃定，终于笑了：“王主任，我真是佩服你了，一套套都是组合拳。我再拒绝。就不识抬举了。行，我回去跟班子商量一下，下周给你答复。”
王兵连忙伸手：“谢谢您杜行长，我等您的好消息。”
送走张行长，王兵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无数个“杜行长”要去说服，还有无数个“李总”要去安抚。果然，没过两天，李总就打来了电话，语气带着犹豫：“王主任，我们还是有点担心，配套设施跟不上，工人住哪？原材料怎么运？”
王兵直接约他在示范区见面，带着他往工地走，指着正在施工的宿舍楼和道路：“李总，您看，宿舍楼月底就能封顶，周边的道路下个月动工，三个月后，货车直接能开到厂房门口。您要是现在签合同，土地价格再降五个点——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优惠，管委会领导这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李总看着工地里忙碌的工人，又看了看王兵笃定的眼神，终于点了头：“行，我信你一次。”
签完合同的那天晚上，王兵去了王忠磊的办公室。王忠磊正在看报表，抬头看见他，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示范区招商李总的事我听说了，干得不错。”
“都是您和县委指导的好。”王兵坐下，语气谦逊，“现在已经有12家企业签了意向书、8家企业签了投资协议，华宇那边也基本谈妥了，下个月就能放款。”
“你小子就是谦虚，这次咱们太平镇基本都划在了示范区范围内，虽然你是示范区产发办的“主任”。可也是太平镇的副镇长，我希望你在规划发展的时候，可也得想着咱们太平镇啊，我估计你在太平镇挂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示范区管委会以后级别会明定，我看你还是去管委会挂职为好，毕竟县里市里非常重视示范区的工作。”
王兵也明白这个情况，但他还是谦虚的说一切听从县委安排，两个人聊了聊其他的事，王兵便离开了王忠磊的办公室了。
离开了王忠磊办公室，下午王兵又去孙大军那汇报工作进度，孙大军放下汇报材料，身体微微前倾：“我没看错你。王兵，你知道为什么我敢把示范区的事交给你吗？”
王兵心里一动，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因为你懂分寸，更懂我要什么。”孙大军的声音沉了些，“别人只看到我要副厅级，却没看到我要的是‘靠得住的政绩’。示范区要是搞砸了，我一辈子都爬不起来。你不一样，你不仅能把事办成，还能把隐患都掐在苗头里——这才是我最需要的人。”
王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孙大军什么都知道。他挺直身子，语气坚定：“孙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把示范区做好，不辜负您的信任。”
孙大军点了点头，又拿起汇报材料：“去吧，盯着点工地，别出岔子。”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灯亮着，王兵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孙大军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棋子——不是因为他能力最强，而是因为他最懂怎么跟着下棋人的思路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示范区的厂房拔地而起，企业陆续入驻，银行的贷款也按时到账。王兵站在园区的高处，看着来往的货车、忙碌的工人，心里却没有多少成就感，反而多了几分清醒，他知道，只要入驻的企业没有建成投产，他就不能停；只要示范区还没真正站稳脚跟，他就不能松。
有天晚上，孙大军突然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家里吃饭。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孙大军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尝尝，我老家榆木的酒。”
两人碰了碰杯，孙大军先开口：“省里发改委和农业厅、畜牧局组成的联合验收组准备下个月来，示范区项目落地是重点。王兵，这是最后一关了。”
王兵心里一紧：“您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汇报材料，每个项目的进度、资金的使用，都清清楚楚。”
“不止这些。”孙大军看着他，眼神深邃，“验收组会问细节，问村民的看法，问企业的满意度。你得提前做好准备，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明白。”王兵点头，“我已经安排人去走访村民了，企业那边也打过招呼了，保证没问题。”
孙大军笑了笑，喝了口酒：“我就知道你是靠得住。小王，等项目成了，我不会忘了你。”
王兵也喝了口酒，酒辣得嗓子疼，心里却亮得很——他知道，孙大军的“不会忘”，是他接下来的筹码。
但他更清楚，这场博弈没有终点，示范区是起点，孙大军的副厅级是下一个起点，而他的路，还得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