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青珞就被一阵“笃笃笃”的敲窗声给薅了起来。
“谁啊……”她抱着被角嘟囔，尾音拖得老长，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窗外没人答，只剩风卷着沙粒拍在窗棂上，噼里啪啦，像催命鼓点。她翻了个身，刚想继续会周公，帘子缝隙里却飘进一句凉飕飕的男声——
“一炷香后，校场见。敢迟到，我就把你拎起来扔马背上。”
赤炎。
青珞瞬间清醒，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人拿冰块顺着她后颈滑了下去。她想起昨晚——也是这个声音，隔着门板对她喊：“明早开始练筋骨，别想逃。”
当时她正被星图和玉璜的双重裂缝折磨得半死，随口“嗯嗯”两声，权当哄孩子。谁料这厮当真，还卡着点来催命。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下床。阿织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动静，揉着眼要起身伺候，被她按回去：“再睡会儿，我去赴阎王约。”
一炷香后，青珞顶着俩黑眼圈晃到校场，远远就看见赤炎抱臂站在晨雾里。少年一身绯红劲装，衣角被风掀起，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他脚边搁着一排木桩、石锁、长刀短剑，活像小型兵器展。
“过来。”赤炎抬下巴，语气比晨风还利落。
青珞慢吞吞挪过去，心里腹诽：大清早的，这人怎么做到浑身冒热气？自带小锅炉？
“先跑。”赤炎朝远处扬了扬下巴。校场外围是一圈黄土跑道，目测足有三四里。
“跑多久？”
“跑到我喊停。”
青珞撇嘴，刚想抗议，屁股上就被轻轻踹了一脚——“再磨蹭，加两圈。”
她差点炸毛，却见赤炎眼底带着笑，那笑被朝阳镀了层金边，晃得她愣了半息。算了，看在脸的份上，跑就跑。
第一圈，她还算人模人样；第二圈，开始喘成破风箱；第三圈，双腿灌铅，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晨风像钝刀，一下下刮她肺管。
“停……停吧……”她抬手，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赤炎站在终点，双臂环胸，像棵挺拔的小白杨，“继续。想想蚀妖追你时，你跑不跑得动。”
一句话，比鞭子还抽人。青珞咬牙，逼迫自己抬腿。她想起鬼见愁山谷里，那些墨汁一样的蚀魉，想起它们婴儿啼哭般的尖笑——是啊，若再遇险，她总不能在原地等死。
第四圈、第五圈……她视线开始发黑，脚下却渐渐浮起一种诡异的轻盈，仿佛身体终于放弃抱怨，选择认命。终于，赤炎吹了声口哨——清亮短促，像鸟鸣。她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尘土飞扬，呛得她直咳。
“别坐。”赤炎大步过来，一手拎她后领，像拎小鸡仔把她提起来，“走两圈，缓气。”
青珞靠他手臂支撑，几乎把全身重量都挂过去，嘴里小声嘟囔：“资本家……周扒皮……”
“嘀咕什么？”
“……夸你帅。”
赤炎轻笑，胸腔震动隔着布料传过来，像低低擂鼓。青珞耳根莫名发热，赶紧站直。
接下来是扎马步。
“蹲低，背直，气沉丹田。”赤炎绕着她转圈，时不时伸指戳她腰，“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
青珞敢怒不敢言，只能把腰杆又挺了挺。半柱香后，她双腿开始打摆子，汗水顺着下巴滴到鞋面，砸出小圆坑。晨阳升高，金光落在赤炎睫毛上，衬得那双眸子剔透如琥珀。他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惯常的嫌弃，只有专注——像铁匠看一块尚未成形的铁，像画师看一张等待落墨的纸。
“想想玉璜。”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却稳，“它选你，不是让你当花瓶。你得先学会站稳，才能谈守护。”
青珞咬唇，把即将溢出的呻吟咽回喉咙。她闭眼，让意识沉入丹田，去触碰那枚半圆玉璜。淡淡的凉意顺着经络扩散，像一条安静的小蛇，帮她把摇晃的身体一点点固定。
一炷香终于燃尽。她瘫坐在地，双臂抖得连水杯都端不稳。赤炎递上水囊，她仰头猛灌，水线沿脖颈滑进衣领，冰凉刺激，她却顾不上形象，用袖子胡乱一抹。
“还行，没哭。”少年蹲下身，与她平视，嘴角翘起，“奖励。”
说着，他抬手，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两把，动作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青珞心脏很不争气地蹦跶两下——她怀疑这厮在撩她，却又没有证据。
午后是力量训练。
赤炎教她举石锁，从最小的十斤开始。她咬牙提起，胳膊立刻抖成筛子。
“肘别张太开，力从地起。”他站在背后，伸手托她肘弯，掌心热度透过布料渗入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险些泄力。
“专心。”他声音贴着她耳廓，呼吸温热，带淡淡草药味。青珞赶紧收敛心神，按他所说，屈膝、挺腰、提气——石锁居然稳住了！
“好，停。”赤炎后退一步，点头，“十下，慢慢做。”
做到第七下，她手臂已酸到失去知觉，第八下，石锁险些脱手；第九下，她眼泪被逼出来，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第十下，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低吼，才把石锁举过肩。
“砰——”石锁落地，尘土飞扬。她弯腰大口喘气，汗水顺着睫毛滴落，在黄土上砸出小坑。
赤炎看着她，眼底有光，不错，比我预想的好。
青珞抬头，汗水滑进嘴角，咸得发苦，她却咧嘴笑，我……还能再来一组。
贪心。少年笑骂，却递给她水囊，欲速则不达。明天继续。
日落时分，校场被霞光染成橘红。青珞躺在草地上，四肢摊开，像被晒蔫的叶子，连手指都不想动。赤炎走来，扔给她一块热毛巾，擦擦，别着凉。
她含糊应着，把毛巾盖在脸上，热气蒸腾，疲惫仿佛被一点点融化。耳边传来少年收拾器械的碰撞声，她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赤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碰撞声停了。片刻，她脸上的毛巾被轻轻掀开，赤炎逆光而立，霞光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边，轮廓柔和得不像话。
因为你是青珞。他语气随意，却字字认真，因为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站在我们前面，替所有人挡下黑暗。但在那之前——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你得先学会不被黑暗吓哭。
青珞眼眶一热，慌忙把毛巾重新盖回去，掩饰鼻尖的酸意。良久，她小声道：我会努力的。
我知道。少年伸出手，拉她坐起，走吧，去吃饭。今晚有鸡腿，补充蛋白质。
夜沉下来，青珞趴在榻上，浑身肌肉像被马车碾过，连呼吸都疼。她却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回放赤炎的话——
你得先学会站稳，才能谈守护。
她翻身，望向窗外。月牙细如银钩，静静悬在飞檐之上。玉璜贴在胸口，裂纹在月光下像一条蜿蜒的小蛇，冷光闪烁。她抬手，轻轻覆上那道裂痕，低声道：
再等等我，等我再强一点，就能带你回家。
窗外，夜风掠过，树影摇晃，像无声的回应。疲惫终于席卷而来，她沉沉睡去，梦里，自己站在一座高台之上，手握长刀，刀尖直指深渊——而这一次，她不再发抖。
校场角落，赤炎收刀入鞘，抬手擦去额角汗水。他望向青珞房间那扇窗，灯光已熄，只剩一片安静月色。少年眼底浮起极淡的笑意，像雪夜里的火星，一闪即灭。
加油啊，小刺猬。他轻声道，声音散在夜风里，无人听见，却重重落在心上——
落在她的心上，也落在自己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