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化工厂的轮廓在夜色中像只匍匐的巨兽。
浓重的霉锈味和刺鼻的化学残留气息混合,钻进鼻腔,盖过了夜风的微凉。巨大的管道扭曲盘绕,锈迹斑斑的储罐沉默矗立,投下大片浓黑的阴影。
死寂,一种粘稠的、带着窥视感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废弃之地。
林七夜的身影紧贴着冰冷粗大的管道阴影里,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剪影。刀鞘紧贴手臂,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前方。
程实跟在他侧后方几步远,走得不快,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胸口的绷带被临时加固过,掌心的伤口也做了粗糙的包扎,但失血和剧痛带来的虚弱感如影随形。每吸一口混杂着工业废气的空气,都像在拉扯伤口。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微弱的、属于“欺诈师序列”的能量在极其谨慎地流动。他在观察,在记忆,在捕捉这片死寂中潜藏的所有细节—风掠过铁皮的呜咽,远处水滴落的节奏,阴影里最细微的轮廓变化。
安卿鱼的声音通过加密耳麦,直接传入他和林七夜的耳中,冷静得像机器播报:“前方五十米,锅炉房入口左侧管道拐角。两个目标,低阶信徒。巡逻路线固定,间隔三分钟交叉一次。能量读数微弱,无特殊序列波动。无远程武器迹象。”
林七夜微微偏头,目光示意程实。
程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点因重伤而流露的虚弱感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粝的、带着血腥味的蛮横。肩膀微微耸起,下巴抬高,眼神变得浑浊、凶狠,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戾气。
他模仿的,是安卿鱼资料库里那个被称作“屠夫”的低阶头目。一个以残忍和低智商着称的小角色。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步伐变得拖沓而沉重,故意发出靴子摩擦地面碎石的声响,大大咧咧地从藏身的阴影里走了出去,径直朝着那两个巡逻信徒的方向。
林七夜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另一侧的阴影,刀锋在黑暗中蓄势待发。
那两个信徒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袖口绣着一个扭曲的、难以名状的污秽符号。他们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冰冷的管道上,其中一个打着哈欠。
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两人立刻警觉地站直,手摸向腰间的砍刀,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看向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屠夫”。
“头儿?”其中一个试探着叫了一声,语气带着点讨好和疑惑!“您……您不是在后门那边……”
程实伪装的屠夫脚步不停,粗鲁地挥了挥手,模仿着记忆里那种含糊又暴躁的腔调:“妈的!上面……临时查岗!让老子……过来看看!你们……磨蹭什么!有没有……生面孔?!”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沙哑低沉,带着点喘不上气的感觉,正好契合他重伤的状态。
两个信徒对视一眼,稍微放松了点警惕,但眼神里还有些犹疑。其中一个目光扫过程实胸前的绷带和包扎的手掌:“头儿,您这伤……”
“关你屁事!”程实伪装的屠夫恶声恶气地打断他,猛地往前逼近一步,那股模仿出来的凶戾气势让两个信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问话那个信徒的脸,仿佛要把他撕碎:“让你看……你就看!废话……那么多!是不是……想挨揍?!”
他故意把口水星子喷到对方脸上,模仿着“屠夫”那种令人作呕的粗鄙。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信徒顿时噤声,脸上露出一丝畏惧,连忙低下头:“是是是!头儿!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两人不敢再多问,慌忙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走去,脚步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程实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更深的管道阴影里,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模仿带来的精神负担和伤口的疼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林七夜从阴影中无声地滑出,目光扫过程实微微发颤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走。”
两人迅速穿过这段空旷地带,靠近了锅炉房那扇巨大、锈蚀、虚掩着的铁门。浓烈的、令人窒息的铁锈和血腥混合气味,从门缝里汹涌而出,几乎形成实质的屏障。
林七夜的手按在刀柄上,对程实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原地警戒。自己则像一缕黑烟,无声地贴近门缝,锐利的目光向内探视。
程实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锈蚀颗粒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短暂的爆发几乎抽干了他。他闭上眼,试图再次凝聚精神,维持住“屠夫”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确节奏的脚步声,从他们刚刚经过的管道阴影深处传来!不是那两个离开的信徒!这脚步声更轻,更稳,带着一种刻意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林七夜瞬间回头,眼神锐利如刀,身体绷紧!
程实猛地睁开眼,心脏骤停了一拍!他强撑着站直,再次挤出“屠夫”那副凶狠不耐的表情,浑浊的眼睛瞪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粗声吼道:“谁?!滚出来!鬼鬼祟祟……”
阴影里,一个人影缓缓踱出。
他同样穿着信徒的工装,但袖口的污秽符号颜色更深,几乎如同干涸的凝血。身材精瘦,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笑意。他的眼神,像冰冷的蛇信,慢条斯理地舔舐着程实的脸,最后落在他胸前的绷带上。
“屠夫?”精瘦男人开口了,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带着浓浓的戏谑:“才半天没见……你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移向程实那只包扎的手,特意在包扎的细节上停留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洞悉一切的恶意。
“学会用左手戴戒指了?”
程实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受伤的手掌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但露出的几根手指上,干干净净!
而那个死去的真“屠夫”的资料影像清晰地浮现脑海:那家伙的右手无名指上,常年戴着一枚粗劣的、刻着污秽符号的铜戒指!那是他低阶头目的标志!
一个微不足道、却足以致命的细节!
身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