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城外的致远书院进学,路途稍远,要晚些时候才能到府。”裴修衍的声音融在微凉的晚风里,更显得疏离。
宋枝听了,了然地点点头,她目光重新落回那些精神抖擞的蟋蟀上,看了片刻,眼底的光芒渐渐黯了些。
她将手中刚刚拿起的一个竹笼又放回了原处,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不买了。”
“怎么了?”
宋枝有些惆怅,“买了也送不了呀,我弟弟在临安呢。”
裴修衍看她垂下去的眼眸,心里升起一丝莫名,虽未能激起涟漪,却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了口,“买吧。”
宋枝有些诧异。
难道他喜欢玩这个?
裴修衍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我帮你送。”
还不等宋枝反应,站在他身后的石竹猛地抬了一下眼皮,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这可完全不像是自家主子会说的话。
千里迢迢,送一只蟋蟀去临安?
宋枝却没想那么多,她眼眸倏地重新亮了起来,觉得这位传闻中不好接近的国公爷,实在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真的吗?”她声音里带着雀跃,“那太好了!”
宋枝兴致勃勃地挑了个黑头大将军,“就这只!”
它在竹笼里昂首挺胸的,叫声格外洪亮。
裴修衍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然后转身,递给了石竹。
“......”
石竹认命地接过。
小插曲过去,两人不再停留,继续随着喧闹的人流往前走。
宋枝不时指着新奇的花灯给裴修衍看,裴修衍大多只是淡淡瞥一眼,偶尔颔首,并不多言。
行至一处十字街口,恰好遇上舞狮的队伍经过。
狮子在梅花桩上腾挪跳跃,引得围观百姓爆发出阵阵喝彩,人也越发拥挤起来。
宋枝只顾着踮脚看那威风凛凛的狮头,一个不留神,再回头时,身边已不见了裴修衍的身影,入目皆是陌生的面孔。
她心里一慌,连忙四下张望。
可人山人海,找一个人何其不易。
宋枝试着喊了两声,声音瞬间被震耳的锣鼓和鼎沸的人声掩盖,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她被人流裹挟着,脚步踉跄,几乎要站不稳。
这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人流中拽了出来,拉向旁边一处相对人少的屋檐下。
宋枝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待看清拉她的人,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而出——
“表哥!”
另一边,石竹在被人流冲开的瞬间便已警觉,立刻护着裴修衍退到一旁稍显安静的屋檐下,低声道,“主子,我们与宋姑娘好像走散了。”
“街上人多眼杂,要不要叫侍卫立刻分头去寻?”
裴修衍脸上却无多少焦急之色,他抬手示意,“先不用。”
石竹一怔,不明所以。
裴修衍却不再解释,只道,“叫侍卫在此处等着,若见到她,让她原地等候便是。”
说罢,他便转身,进了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身影几个转折,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的茶楼前。
他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后巷从小侧门进去,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了一处雅厢的门。
厢房里,已有一人在窗前负手而立。
那人身着常服,料子却极讲究,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正是当朝太子萧屹。
见裴修衍进来,萧屹唇角微扬,“什么事能叫你迟了?”
他语气熟稔,显然两人并非第一次私下碰面。
裴修衍走到桌前坐下,自行斟了杯温茶,饮了一口才缓声道,“无事,只是街上人太多了,耽搁了会。”
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瞿瞿”声,突兀地在厢房里响了起来。
石竹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这蟋蟀怎么这个时候叫起来了。
萧屹显然也听到了,他目光略带玩味地扫过裴修衍,眉梢微挑。
裴修衍面不改色,“是给修澈买的。”
萧屹闻言,了然一笑,“倒是少见你给他买东西。”
话落,两人皆沉默了一瞬。
“苏如玉当真还活着?”萧屹指节轻叩桌面。
“嗯,”裴修衍眸光微敛,“宫中传出消息,说他因触怒贵妃被处死,弃于乱葬岗,但我的人去查验过,那具尸体面容虽毁,骨龄却对不上。”
萧屹指尖一顿,“会不会是他同成安王说了什么?”
“不像,”裴修衍摇头,“若是成安王,早该拿着来做文章了。”
过了一阵,萧屹忽然挑眉,“能在贵妃眼皮底下将人换走......”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裴修衍,“还赶在了你灭口之前。”
“正因如此,”裴修衍眸光微沉,“说明救人者,必是熟知宫内动向之人。”
萧屹神色一凛,“得尽快封了他的嘴,别让他扰乱了计划。”
“他应当还在京城,”裴修衍眸光转冷,“一个奴籍,出不了京城。”
萧屹点了点头,想起最近京中盛传之事,还想说什么。
还没开口,外面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他们这间厢房前。
屋内几人神色皆是一绷。
“表妹,这几日我不敢轻易传信,你那可一切安好?”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房内萧屹松了一口气,只当是寻常男女在此私会。
“表哥,”一道女声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你确定这茶楼稳妥吗?”
这声音......
有些熟悉。
站在阴影里的石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家主子。
厢房内只燃着两盏烛火。
跳跃的光影将裴修衍的脸切割得半明半暗,看不真切神情。
走廊上的对话仍在继续,“我不是叫春柳递了话,嘱咐我们近期莫要见面么?”
女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如今亲事刚定,若是叫国公爷知晓.......”
萧屹眉梢微动,目光落在裴修衍身上。
这可真是巧了。
这也有个国公爷,也是刚定了亲事的那种。
说话间,隔壁空厢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将后续的话语也一并关了进去。
但这屋里的三个人,哪个没点功夫在身上?
一墙之薄的木板隔间,根本阻隔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