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铮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连忙朝着乐师摆手,“下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那乐师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将房门轻轻掩上。
裴修衍这才迈步,走到位置上坐下。
薛铮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讨好地执起桌上温着的茶壶,给裴修衍斟了一杯热茶,“表哥,您、您身子不好,这酒......就不给您倒了,喝杯热茶暖暖。”
他偷偷觑着裴修衍的脸色,试探着问,“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来了?”
要知道,薛铮从小到大,连亲爹都不怕,就怕他这个表哥。
他爹打他,起码三次里还有一次是假的,可裴修衍打他,次次是真的啊!
裴修衍没碰那杯茶,只将目光落在薛铮脸上,直看得薛铮头皮发麻,才淡声开口,“舅舅托人来寻我。”
他微微停顿,看着薛铮瞬间煞白的脸,才不紧不慢地吐出后半句,“让我喊你回去。”
薛铮垮着脸,哀怨道,“表哥,不是我不想回啊!”
“你是不知道!我娘烦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非要我看那些京城闺阁的画像!那一个个画的,柳叶眉杏核眼,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还能看出个花来不成?”
他越说越气闷,抓起酒杯又想喝,但在裴修衍的视线下,又讪讪地放了回去,艳羡地咕哝,“还是表哥你舒服,清静自在,没人敢来烦你。”
“我自是与你不同,”待薛铮抱怨完,裴修衍才淡声开口,“我已经定下亲事了。”
“什......什么?!”薛铮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身后的屏风。
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你、你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哪家的姑娘?我们认识吗?多大年纪了?品貌如何?性情怎样?”
薛铮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连珠炮似地发问,激动得语无伦次。
裴修衍这才端起了茶,不紧不慢地轻抿了一口。
待放下茶杯,他才迎上薛铮那几乎要冒火的目光,“是祖父一位旧友的孙女,定的娃娃亲。”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幼时,曾见过几面。”
“娃娃亲?”薛铮瞪圆了眼睛,满脸写着不信,“表哥你少糊弄我!什么娃娃亲能绑得住你?”
他可是太清楚了,就他表哥这性子,若是自己不愿意,就算是圣上赐婚,他也能想出法子推了。
这桩婚事能成,必定是表哥自己的意愿。
薛铮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凑得更近,“你别是小时候就瞧上人家了吧?”
裴修衍淡淡睨了他一眼。
“咳、咳,您继续。”
裴修衍收回目光,心里还真有一个疑问,“不过,她小时候一见我就哭,现在也是,是何原因?”
薛铮懵了。
看见他表哥哭,不是很正常吗?
这京城里被他表哥吓哭的人都能从宫门排到城门了。
“她还约我上街,”裴修衍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不过我没同意。”
语气平静,却莫名让薛铮听出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薛铮有些怀疑,是自己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他表哥压根没来。
薛铮用力眨了眨眼,又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疼!
他努力消化这信息,顺着裴修衍的话头小心翼翼地接道,“这姑娘......许是真喜欢你?所以想吸引你注意力?”
裴修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是这样吗?”
薛铮点头如捣蒜,“是啊表哥,这不明摆着吗?”
“姑娘家都是这样的,越是喜欢谁,越是要闹出点动静来引起注意。”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快被这套说辞说服了,“您想啊,她要是不喜欢您,何必费这个劲?”
裴修衍紧抿的薄唇松动了几分。
“不过,表哥您既然定了亲,您是不是该待人家好些?”薛铮斟酌着词句劝道,“您若是总这般冷淡,万一、万一把人家姑娘吓跑了怎么办?”
裴修衍抬眼,“我脾气很差?”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薛铮连忙摆手,后背都惊出了冷汗,“我的意思是,表哥您气势太盛,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寻常男子见了都发怵,何况是个姑娘?”
“行吧,”裴修衍终于起身,“钱记我账上,现在,跟我回去。”
薛铮连忙站起身,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袍,一边连声应道,“是是是,这就回,这就回。”
......
出来时是个好天,谁知回府路上,天色竟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待快到裴国公府所在的街巷时,已是乌云聚拢。
淅淅沥沥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打在车顶上噼啪作响。
宋枝掀开车窗边的软帘一角朝外望去,裴国公府已近在眼前,只隔着几十步的距离。
若让车夫调度雨具、再将马车直接驶到廊下,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她不想麻烦,待马车在府门前稳稳停住,利落地弯腰钻出车厢。
手在眉骨处搭着,小跑着进了裴国公府。
廊外细雨如丝,敲在青瓦上淅淅沥沥,宋枝提着裙摆小心地绕过积水,却在转角处险些撞上一个人。
是个极瘦弱的姑娘,穿着半旧的月白绫裙,外面罩着淡青比甲。
她正扶着廊柱看雨,听见动静扭过头,瞧见了宋枝。
“是宋姐姐吧?”那姑娘抬起眼,唇角弯起弧度,“我是裴知意,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在房里将养。”
宋枝想起来了。
裴国公府的五小姐,三房庶出的女儿。
“五小姐,”宋枝放轻了声音,“你身子可好些了?”
裴知意轻轻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淡然,“哪有好不好的,横竖都是这样过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宋枝,“宋姐姐若是不嫌弃,以后可常来我房里坐坐,就在西边最里那个小院。”
宋枝正要答应,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廊外传来。
“宋枝。”
裴修衍站在雨中的青石小径上,撑着把素面油纸伞。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