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太夫人原本只当是儿子儿媳寻常口角,晚娘赌气回娘家,裴修翊懒得去接,并未往深处想。
可被宋枝随口这么一说,结合裴修翊此刻那掩饰不住的惊慌,再看大夫人那强压恼怒,瞪向宋枝的眼神,不由得微微蹙眉。
她不想叫大夫人日后记恨上宋枝,便稍稍缓了神色,对宋枝温声道:“枝丫头,坐了这半日也该乏了,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宋枝像是知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起身行礼,“是,枝儿告退。”
说罢,便带着春柳退了出去。
待二夫人、三夫人也寻由头告退后,屋内只剩下太夫人、大夫人和裴修翊三人。
“母亲,晚娘如今不在,”见宋枝走了,大夫人立刻又提起话头,这次说得更直白了些,“儿媳想着,不如就由我做主,给修翊纳两房良妾,也好早日为府上开枝散叶......”
太夫人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恼怒,“你如今是婆母,不是他屋里的管事嬷嬷!哪能天天掺和儿子房中之事?纳妾一事,晚娘可知情?”
“你让承伯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大夫人被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仍不死心,嘟囔,“晚娘那边......回头与她分说便是,总不能让修翊一直守着空房......”
太夫人见她如此执迷不悟,心中怒火更盛,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旁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的裴修翊,沉声问道,“你老老实实告诉祖母,可否做了对不起晚娘的事?”
纳妾跟养外室,可是不同的。
纳妾,是明面上的规矩,若征得正妻同意,虽可能伤情分,却也不算大错。
可私下豢养外室,不仅是对正妻的羞辱,更是将家族颜面与姻亲世交的情分视若无物。
一旦传扬出去,裴国公府必将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裴修翊被太夫人陡然严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求助地看向母亲。
大夫人见太夫人动了真怒,又见儿子这般不顶事,知道今日若不说出实情,恐怕难以收场。
她心一横,也顾不得体面了,拉着裴修翊,“噗通”一声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母亲息怒!都是媳妇不好,没有管教好儿子!”
大夫人声音带上了哭腔,“可、可事已至此......媳妇也不敢再瞒您了!”
“修翊他、他是一时糊涂,在外面安置了个人,那女子如今已有了身孕......这肚子里怀的,也是您的曾孙啊!咱们裴家的骨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流落在外吧?”
太夫人显然是被这消息气到了,胸口微微起伏,手指紧紧攥着佛珠,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盯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二人,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修翊,你既娶了晚娘为妻,就应敬她、重她!”
“如今做出这等事,你让晚娘如何自处?让京城如何看我们裴国公府?”
裴修翊被太夫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辩解道,“祖母息怒!孙儿、孙儿也是一时糊涂,晚娘、晚娘她......她并不知道外室的事......”
“她不知道?”太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你当晚娘是那等耳目闭塞、任人欺瞒的蠢人吗?你小瞧了她,更是小瞧了承伯侯府!”
她看着跪在底下的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的佛珠重重往桌上一拍,“她若不知,怎会不早不晚,偏偏在你那外室怀孕之后回了娘家?”
“你真以为她是回去探亲的!?”
裴修翊与大夫人闻言,皆是浑身一震。
难道晚娘竟是早已知晓了此事,所以才不声不响地回了承伯侯府?
那......承伯侯会不会也知晓此事了?
一想到此节,大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后怕得几乎要瘫软下去。
晚娘虽是承伯侯的庶女,可谁不知道,承伯侯子嗣艰难,膝下统共就晚娘这么一个女儿,若不是看在老裴国公的份上,也不会嫁给裴修翊这个庶长孙。
太夫人将大夫人的惊惧尽收眼底,心中更是怒其不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不容置疑,“这事,没得商量,修翊你即刻回去准备,明日一早,亲自去承伯侯府,将晚娘给我风风光光、诚心赔礼地接回来!”
“若接不回来,你也不必回这个家了!”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地上那对不成器的母子,最终落在大夫人脸上,语气冰冷,“至于那个外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何处置,等晚娘回府,由她来定夺。”
“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皆由她说了算!”
大夫人闻言猛地抬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要求情。
太夫人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彻底堵死了她的念想,“你!”
她指着大夫人,“从今日起,在自己院里静己思过,修翊房里的事,不准你再插手半分!若再让我知晓你怂恿他做出此等败坏门风、得罪姻亲的糊涂事,你便自己去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解释吧!”
太夫人处置大房一事,并未刻意遮掩。
当天下午,大夫人被责令禁足思过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裴国公府的每个角落。
秋云在府中多年,人缘活络,稍加打听,便将静雅堂里发生的种种探听得一清二楚。
她回到院里,便带着几分绘声绘色,将事情的原委细细说与宋枝听。
宋枝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环,笑得眉眼弯弯。
她将玉环在指尖转了一圈,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小得意,嘀咕道,“大公子不是道理一套一套的吗?怎么到了太夫人面前,就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呢?”
秋云还在唏嘘,语气里带着对大少夫人的同情,“可不是嘛!大少夫人也真是可怜,平日里瞧着挺厉害一个人,没想到竟遇上这等事......”
然而,宋枝听着秋云的话,心思却飘向了另一处。
她想起今日在静雅堂见到的大夫人,又想起裴修翊那副事事依赖母亲、毫无担当的闪躲姿态。
“我倒觉得,”宋枝的声音很轻,“大少夫人,像是早就知晓此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