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视线扫过去,这一看,突然觉着康王的眉眼轮廓,乍一看与年轻时的成安王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他随口笑道,“朕看煜儿这眉眼,倒有几分像景睿年轻时候。”
侍立在侧的小太监见状,机灵地奉承了一句,“陛下慧眼,这般瞧着,康王殿下与成安王爷确实颇有几分神似,真真是天家福相。”
这话像在讨巧,皇帝闻言,爽朗一笑,“朕与景睿是亲兄弟,血脉相连,都说外甥肖舅,这侄子像叔伯,也是常理。”
恰在此时,内侍轻步进来禀报,“陛下,裴大人到了。”
皇帝挥手示意,“叫裴爱卿进来。”
裴修衍换了身绯色官袍,缓步踏入御书房时,正与捧着画卷退下的小太监擦肩而过,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最上面那幅康王的画像。
“你身子不好,不必行礼,先坐下吧。”皇帝示意内侍看座。
“谢陛下。”
君臣二人先处理了正事。
前几日皇帝命裴修衍去查京郊一桩涉及皇庄的小案子,事情不大,裴修衍已查清原委,简明扼要地回禀完毕。
公事已了,皇帝神情松弛下来,想起方才的画卷,随口问道,“裴爱卿方才进来时,可瞧见康王的画像了?”
说罢,不等裴修衍回答,又带着笑问,“你觉得,康王与成安王,像吗?”
“微臣倒没觉着像,”裴修衍垂眸沉吟片刻,方缓声道,“不过康王殿下与成安王同为天家血脉,若说眉宇间有几分神似,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听着,脸上依旧挂着方才闲谈时的笑意,眼底却几不可察地松了几分。
是了,他心下失笑,自己当真是近来政务繁忙,有些多虑了。
同一个画师所绘,笔法相近,勾勒出的神态难免有几分雷同,这才让人产生了错觉。
“爱卿所言甚是,”皇帝含笑颔首,语气已然恢复了之前的随意,“对了,朕听闻,你要与人定亲了?”
裴修衍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恭谨模样,“陛下消息灵通,确有其事。”
皇帝这下是真的有些惊奇了,饶有兴致地追问,“哦?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朕先前给你指了那么多名门闺秀,连朕的公主你都婉拒了,怎的突然就定了下来?”
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裴修衍眼帘微垂,“陛下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微臣这副病弱残躯,朝不保夕,岂敢连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至于此次定亲......”
他略作停顿,似有些无奈,“是微臣祖父一位故交之女,家中长辈早年曾有过口头之约,微臣理当履行旧诺。”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老裴国公定下的人家,既然是老国公瞧中的,那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待到佳期定下,朕定当备一份厚礼。”
“那微臣就等着陛下的厚礼了。”裴修衍从善如流地应下。
君臣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朝堂琐事,裴修衍便适时告退,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宫道漫长,他一步步走着,绯色的官袍在风中微微拂动。
直至走出宫门,裴修衍才缓缓顿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抬眼望向身后那巍峨耸立的宫城。
朱红的宫墙像一座巨大而华丽的牢笼,有人从这得到荣华富贵,也有人被埋葬在这里。
晚风带着凉意吹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了在御书房时的恭谨,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执念。
祖父、父亲、母亲......
你们在天之灵看着吧。
裴修衍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悄然攥紧,冰凉的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这,才刚刚开始。
所有参与其中、冷眼旁观、乃至最终获益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场戏,他已经搭好了台,引子也已埋下。
良久,裴修衍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他弯腰,沉默地登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一路驶回裴国公府。
裴修衍径直穿过层层庭院,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更显清寂。
他所居的栖迟院位于府邸深处,环境最为清幽,也最适合他这病弱之躯将养。
回到房中,他在惯常坐的那张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指尖抵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阖眼试图驱散倦意。
石竹捧着一样用锦布半遮着的东西,神色有些古怪地走了进来。
“爷,宋姑娘院里的秋云方才过来,送了这封信,”石竹将信先行奉上,顿了顿,才示意手中另一物件,“还有......这个。”
裴修衍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写信?
他心下掠过一丝淡淡的疑惑,接过那封素笺,拆开。
信上的字迹算不上顶好,略显稚嫩,却十分工整。
内容更是简单得近乎琐碎,无非是写了今日逛街的见闻,以及告知碰上嘉宁县主跟昭华郡主时用了他未婚妻的名号。
裴修衍一目三行地扫过,虽不明白宋枝为何要将这些细枝末节特意写信告知他,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这几行字看完了。
看完信,他随手将信纸搁在桌上,视线这才落向石竹手中那被锦布遮盖的物件。
石竹会意,连忙上前一步,将锦布揭开,露出里面那方笔架。
石竹也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那笔架,心里嘀咕:这玩意儿瞧着倒是别致,可他们主子桌案上如今用的那个紫檀木嵌玉笔架,是去岁皇上亲赏的,贵重又气派......
宋姑娘送的这个,怕是要吃灰了。
他正胡思乱想,却听裴修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瞧够了?”
石竹一个激灵,赶紧收回目光,垂首而立。
裴修衍的视线在笔架上停留了片刻,他抬了抬下颌,吩咐道,“换上吧。”
石竹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确认道,“爷是说......把这个......换上去?”
“嗯,”裴修衍已然垂下眼帘,说起了另一件事,“三叔快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