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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林骁,曾经赛车场上追风的射手座。

一场事故让我失去一切,却意外觉醒用血液催生植物的能力。

逃到污染肆虐的苍山镇,遇见咳血的女孩小雨。

“姐姐,山神的花还能开吗?”

我把废弃赛车改装成医疗运输车,引擎盖上开出鲜花之路。

当矿业公司用推土机碾向我的花园时,全镇孩子手拉手站在花丛前。

暴雨倾盆而下,我的血混着雨水渗入大地——

刹那间,钢铁巨兽被疯长的藤蔓绞成废铁。

春天从我们脚下蔓延到天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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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的嘶吼是唯一的神谕,淹没了重金属摇滚的鼓点。我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皮革的触感温热而熟悉,像另一层皮肤。挡风玻璃外,赛道两侧的风景被撕扯成模糊的、高速流动的彩色丝带,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狂喜。肾上腺素的电流窜遍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快!再快!赛道是弓弦,我是那支离弦的箭,空气被蛮横地劈开,发出锐利的呼啸。这就是我的世界,狭窄,狂暴,纯粹,像一枚滚烫的子弹射向靶心。射手座的星座符号仿佛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灼烧。

然后,世界被猛地抽离了声音。

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占据,接着是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灵魂被粗暴地甩出了躯壳,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翻滚、下坠。时间被扭曲、拉长,又或许只是凝固了一瞬。某种巨大的、无可名状的力量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然后像捏碎一颗熟透的浆果般骤然收紧。

再睁开眼,是医院病房单调刺眼的白。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针,扎进鼻腔深处。左腿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被厚实的石膏和金属支架牢牢锁住,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电视屏幕挂在对面墙上,声音调得很低,画面里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正唾沫横飞地推销着一种代驾服务:“……安全无忧,让专业的人,送您回家!”

安全无忧?家?我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近乎自嘲的轻响。曾经被我轻易甩在身后、碾入尘埃的“安全”,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黏腻的蛛网,将我困在这张散发着药味的病床上,动弹不得。属于我的弓弦,断了。

积蓄燃烧殆尽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那些曾经簇拥在赛道旁、举着香槟欢呼的面孔,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冰冷的账单和更冰冷的现实,像两座沉默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最终,我拖着那条依旧隐隐作痛、仿佛嵌入灵魂的伤腿,背着一个磨损得露出线头的旧背包,坐上了一列哐当作响、驶向边陲的绿皮火车。目的地:苍山镇。一个在地图上都难以辨认的小点,一个只存在于远方亲戚口中、模糊的收容之所。

火车到站,扑面而来的不是山野的清新,而是一股混杂着硫磺、粉尘和某种腐朽气息的浊流。苍山镇蜷缩在灰蒙蒙的山坳里,像一块被遗弃的、沾满煤灰的破布。裸露的山体被粗暴地切割、掏挖,巨大的矿坑如同大地溃烂的伤口,渗出浑浊的锈红色水流。空气里悬浮着细密的颗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摩擦感。树木稀疏,叶片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翳,病恹恹地耷拉着。

我落脚在镇子最边缘,一间废弃的护林站小屋。低矮、破败,墙壁斑驳,窗户玻璃碎了几块,用硬纸板潦草地堵着。推开门,陈年的尘土味混合着霉变的气息呛得我咳嗽起来。屋角结着蛛网,一只瘦小的老鼠飞快地蹿过地面,消失在墙角的破洞里。也好,至少这里足够安静,足够……远离一切。

简单清扫出一片能躺下的角落,我把背包甩在地上,人也跟着重重坐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窗外,夕阳正挣扎着沉入矿山巨大的阴影里,给灰暗的镇子涂抹上一层虚假的、病态的橘红。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闭上眼睛,只想睡去,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咚…咚咚…”

轻微的敲击声,怯生生的,像一只迷路小鸟在啄着玻璃。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一跳。循声望去,是那扇用硬纸板糊住的破窗户。纸板边缘被顶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只乌溜溜的眼睛正从缝隙里紧张地窥视着屋内。那眼神纯净得惊人,像山泉洗过的黑曜石,却又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警觉和好奇。

“谁?”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缝隙被推大了些,露出一张小小的、瘦削的脸。是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头发枯黄,稀疏地扎着两个小辫子,脸上沾着灰尘,嘴唇没什么血色。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她没回答,只是飞快地把一个东西从缝隙里塞了进来,然后“嗖”地一下缩回了脑袋,只留下那双眼睛还在缝隙后面闪烁。

掉在地上的,是一个小小的布包,用一块同样褪色的花布仔细地系着。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捡起来,解开。里面是几块烤得有些焦糊的土豆,还带着一点点微弱的温热。很简陋,甚至有些粗糙,但在这个弥漫着尘埃和绝望的地方,这点温热却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喂?”我提高声音,对着窗户缝隙,“你的土豆?”

缝隙外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细细的、带着点鼻音的声音传进来,像风中飘摇的蛛丝:“妈妈说…新来的姐姐…可能…没吃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积攒着勇气,“我叫小雨。”

小雨。名字倒是干净。我捏起一块烤土豆,焦糊的地方有些发苦,里面却软糯温热。胃里空荡荡的,这简陋的食物竟勾起了强烈的食欲。我默默啃着土豆,目光落在那条依旧僵硬的伤腿上。窗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固执地停留着,像黑暗里唯一的光点。

日子像生了锈的车轮,在苍山镇沉重而滞涩的空气里缓慢滚动。我那条该死的腿,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深处顽固的酸胀和钝痛,提醒着我那场惨烈的坠落,提醒着那曾经属于我的、风驰电掣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医生含糊其辞的“需要时间”、“可能恢复部分功能”,都成了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彻底落下的钝刀。

小屋简陋得像个勉强遮风避雨的壳。我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里面,对着那扇糊着纸板的破窗发呆,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一点点爬上墙壁,又一点点褪去。偶尔,我会拖着那条笨重的腿,在屋后一小块相对平整的荒地上,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复健动作。拉伸,屈伸,每一次试图弯曲膝盖,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骨头缝里乱扎,冷汗瞬间就能浸透单薄的衣衫。疼痛是粘稠的沼泽,拖拽着意志,每一次下压,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极力压抑的闷哼。汗水砸在干燥的黄土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又迅速被灰尘覆盖。

那点微弱的复健之火,常常被更深的灰烬掩埋。剧烈的疼痛袭来时,我会猛地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勒紧喉咙。我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粗糙的砂石磨破了指关节,渗出血丝,混着汗水滴落。为什么?凭什么?!

血珠落在脚下干裂的土地上,洇开一点暗红。就在那一瞬间,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从脚底传来。我下意识低头。

血滴落下的地方,几株极其纤细、仿佛营养不良的绿芽,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近乎诡异的速度,颤巍巍地从干燥板结的黄土缝隙中顶了出来!它们细弱得如同新生婴儿的毛发,在满是尘埃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嫩绿的色泽是这片死气沉沉的灰色大地上唯一刺眼的存在。

我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是幻觉?是疼痛导致的错觉?我死死盯着那几株微不足道的绿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我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抬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尖锐的痛感如此真实。再看去,那几点新绿依旧固执地立在那里,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力,嘲笑着这片土地的荒芜和我的认知。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悚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狂喜,猛地窜上脊椎。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粘稠感,猛地撕破了小屋外的寂静。那声音太过熟悉,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又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

是小雨。

我猛地从地上撑起身,拖着伤腿,踉跄着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门边不远处的泥地上,像一只被雨淋透的小麻雀。小雨背对着我,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痛苦地弓起、颤抖。她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间,赫然渗出刺目的鲜红!那抹猩红落在她灰扑扑的衣襟上,也狠狠刺痛了我的眼睛。

“小雨!”我失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她听到我的声音,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慌乱地想把手藏到身后,沾血的指头在衣襟上徒劳地蹭着,留下更深的污迹。她扭过头,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红痕。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恐、痛苦,还有一丝难堪的羞怯,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没…没事的,姐姐…”她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声音却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咳喘后的破碎,“就是…就是呛了一下风…” 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打断了她的话,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我几步冲到她面前,顾不上腿上传来的尖锐抗议,蹲下身,一把抓住她瘦骨嶙峋、冰冷的小手腕。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叫没事?!”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怒火。那刺目的血,那无助的颤抖,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连日来积压的绝望、自身的痛苦,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小小的、濒临枯萎的生命猛烈地冲击、点燃!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冲头顶,烧得我眼眶发涩。

“告诉我!”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镇上的医生呢?药呢?你们生病了怎么办?!”

小雨被我严厉的语气吓住了,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忍着不掉下来。她低下头,用那只没被我抓住的手,无意识地抠着地上干燥的土块,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镇里…以前有卫生所…后来…后来矿上的人说水脏,医生伯伯也咳嗽…就走了…” 她顿了顿,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孩子气的困惑和深重的无助,“妈妈…妈妈带我去过山外面…好远…好远…要坐很久很久的车…药…好贵…”

“山神爷爷…是不是生气了?”她忽然喃喃地说,目光越过我,投向远处那些巨大、丑陋、如同大地疮疤的矿坑,眼神空洞而迷茫,“以前山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妈妈说…是山神爷爷种的…现在…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山神爷爷的花…还能开吗,姐姐?我…我好想看看…”

山神的花?开?

她的话语,带着孩童天真的绝望,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那些矿坑,那些锈红的毒水,那些灰蒙蒙的天空和病恹恹的草木,还有眼前这咳血的、瘦小的生命…这一切的元凶,不就是那些疯狂吞噬着山体、吐出毒物的钢铁巨兽吗?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我心中那堵用麻木和逃避筑起的高墙!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牵扯到伤腿,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却感觉不到。视线越过低矮破败的屋顶,越过灰蒙蒙的镇子,死死盯向镇子另一头——那片被巨大铁丝网圈起来的区域。那里,是苍山矿业公司的心脏。几栋冰冷的、贴着白色瓷砖的办公楼,在灰暗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刺目。办公楼后面,是巨大的料场,堆积如山的矿石,还有几台涂着黄漆、如同史前巨兽般的挖掘机和推土机,正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那些钢铁巨兽的每一次啃噬,都伴随着大地的呻吟和更多看不见的死亡。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混合着无处宣泄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我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伤腿,像一个执拗的幽灵,在废弃护林站小屋后面那片不大的空地上徘徊。目光一遍遍扫过那些蒙着厚厚灰尘、被主人遗弃的破烂——几块扭曲变形的铁皮,几根锈蚀的钢管,一只瘪了气的破轮胎……最后,我的视线死死钉在角落里那个被油布半盖着的巨大轮廓上。

那是我仅存的、与过去唯一还有联系的东西——我那辆在事故中几乎彻底报废的拉力赛车。曾经流畅的线条如今布满了狰狞的撞击凹痕,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状,引擎盖扭曲掀开,露出里面同样伤痕累累的内脏。它像一匹濒死的战马,沉默地卧在尘埃里,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土和枯叶。那曾经能撕裂空气的咆哮,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我脑海中燃起,越烧越旺,烧掉了所有的犹豫和畏惧。它像一支淬了毒的箭,精准地射中了我混乱思维的核心。

药!运输!那条该死的、能把人骨头颠散的出山烂路!

我猛地掀开油布,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我毫不在意,粗糙的手掌抚过赛车冰冷、布满划痕的车身,感受着那金属下曾经蕴含的狂暴力量。一种奇异的电流感顺着指尖窜回身体,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起来。

“老伙计…”我低语,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趴够了没?起来干活!”

说干就干。没有图纸,没有帮手,只有一股烧灼着五脏六腑的狠劲和一双同样布满伤痕的手。工具简陋得可怜:一把豁了口的扳手,一柄沉重的大铁锤,一把几乎磨秃了齿的钢锯。这就是我的全部武装。

第一步是拆除。我像个粗暴的外科医生,挥动着铁锤和扳手,将一切与速度竞赛无关的、华丽而脆弱的内饰板、座椅、多余的电子设备……统统暴力拆解下来!铁锤砸在卡死的螺丝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手臂发麻。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刺耳无比。汗水混着油污,顺着额角、脖颈肆意流淌,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每一次用力挥动工具,左腿深处都传来顽固的、锥心的刺痛,但我咬紧牙关,把所有的痛楚都化作了砸向金属的蛮力。拆!拆掉那该死的过去!拆掉那些无用的累赘!

空旷的场地里回荡着单调而暴力的敲打声。偶尔有镇民从远处经过,投来惊诧、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自暴自弃的疯子。我全然不顾。小雨有时会怯生生地过来,远远地蹲着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好奇。她不敢靠近,只是默默地给我送来一小罐清水,或者一块她省下来的、烤得黑乎乎的饼子。

清空了累赘的车体内部,露出了锈迹斑斑的骨架。接下来是重塑。这才是真正的挑战。我需要空间,巨大的空间,足以容纳药品、甚至必要时能躺下一个病人的空间。我拖来那些废弃的铁皮和钢管,比划着,切割着,焊接?没有焊枪。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钻孔,再用粗大的螺栓和厚实的铁箍,将这些捡来的“骨骼”强行铆接、捆绑在赛车原有的框架上!

钢锯切割铁管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飞溅的火星烫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细小的红点。沉重的铁皮边缘锋利如刀,稍不留神就在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汗水流进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我毫不在意,胡乱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抹一把脸,继续埋头苦干。手指很快磨出了血泡,血泡又被磨破,渗出的血水和油污、铁锈混在一起,黏腻而肮脏。体力在快速消耗,肌肉酸痛得仿佛要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左腿的疼痛像背景噪音,持续而顽固地嗡鸣。

最艰难的是加固底盘和悬挂。那条烂路是吃人的魔鬼,普通的车上去一趟就能散架。我几乎把能找到的所有厚钢板都搜罗来了,用铁锤拼命砸平,然后用能找到的最粗壮的螺栓,一层一层,像给战士披挂重甲般,疯狂地加固着脆弱的底盘。悬挂系统更是重中之重。我甚至拆下了小屋那扇破旧但异常厚重的铁门,用钢锯切割、打磨,硬生生做成额外的、粗陋的加强筋和缓冲支架,用铁箍死死固定在原车悬挂的关键节点上。

日子在叮叮当当、火花四溅和粗重的喘息中流逝。我像个着了魔的铁匠,浑身肮脏不堪,头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只有那双眼睛,因为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而亮得惊人。简陋的“车厢”雏形渐渐显现,丑陋,笨重,布满铆接的疤痕和焊接(用简陋工具模拟的焊接效果)的痕迹,像一头用废铁拼凑起来的史前巨兽。

当最后一个沉重的螺栓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拧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时,我拄着那柄豁了口的扳手,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夕阳的余晖给这头丑陋的钢铁怪兽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它静静地趴在那里,车身被粗暴地加高、加长,原有的流线型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分明的、由各种废旧金属拼接而成的怪异“装甲”。底盘被厚厚的钢板包裹,悬挂部位更是被粗陋的铁门碎片和钢管捆扎得如同臃肿的关节。

它不再优雅,不再迅捷,它沉重、丑陋、粗野,浑身散发着暴力和拼凑的气息。

但我看着它,干裂的嘴唇却缓缓向上扯开,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疯狂和极度满足的笑容。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满是油污的车轮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荒谬感,从脚底升起。

“成了…”我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像砂纸摩擦。我抬手,用同样肮脏的手背,狠狠抹去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掌心那些在劳作中反复磨破又结痂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润下微微刺痛。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护林站小屋的方向传来,穿透了傍晚的寂静。是小雨!那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剧烈、更急促,带着一种濒临窒息的恐怖。

心脏骤然一缩!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这头钢铁怪兽是否真的能跑起来,我几乎是扑向驾驶室那扇同样扭曲变形的门。用力一拽,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勉强打开。

没有钥匙?那玩意儿早就在撞击中不知所踪。我直接掀开方向盘下方破烂的仪表板盖板,里面裸露着纠缠的电线。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股子蛮干的狠劲,我摸索着,粗暴地将几根主要的电线拧在一起!

嗤啦——!一阵电火花爆开!

引擎盖下,那台沉寂已久的怪兽心脏,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咳嗽和震颤!排气管喷出一大股浓黑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

能响!能动了!

我一把将连接的电线扯开,火花四溅。发动机的咆哮瞬间停止,只留下呛人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我跳下车,甚至来不及关上车门,拖着那条依旧疼痛的腿,一瘸一拐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小雨咳嗽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轰鸣:车有了!现在,必须立刻拿到药!

镇中心那间摇摇欲坠的杂货店,也是唯一能买到点应急药品的地方。我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柜台后面打盹的老头被惊醒,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药!治咳血的!快!”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手重重拍在落满灰尘的玻璃柜台上。

老头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头柜子里翻找。时间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终于,他摸出两板最廉价的消炎药和一盒止咳糖浆,推到我面前。我抓起药,把口袋里仅剩的、皱巴巴的几张零钱一股脑拍在柜台上,转身就冲了出去。

暮色四合,镇子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我攥着那几盒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药,几乎是跑着回到护林站后的空地。那辆面目全非的钢铁怪兽沉默地趴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出征命令的、伤痕累累的士兵。

拉开车门,坐进同样被拆得只剩铁架、套了个破麻袋当坐垫的驾驶座。刺鼻的机油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腿传来的阵阵不适,再次俯身,摸索着将方向盘下方那几根粗壮的电线狠狠拧在一起!

嗤啦——轰!!!

引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车身都在剧烈地抖动,仿佛随时会散架。浓黑的尾气瞬间弥漫开来。我猛踩下同样被改装得极其生硬的油门,怪兽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四个伤痕累累的轮胎疯狂地刨抓着地面,卷起漫天尘土!

出发!

由废铁和疯狂拼凑成的钢铁怪兽,咆哮着冲上了那条通往山外的“路”。它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个连接点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车轮碾过那些深坑和凸起的石块,巨大的冲击力都毫无缓冲地传递到我身上,尤其是那条伤腿,每一次震动都像有钝刀在里面反复切割。我死死咬住牙关,双手用尽全力攥紧冰冷粗糙的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没有减震,没有舒适,只有最原始的钢铁碰撞和颠簸。车身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药带回来!这咆哮的怪物,这钻心的疼痛,都成了支撑我的力量。车灯刺破越来越浓的黑暗,照亮前方狰狞扭曲的路面。引擎盖下,那台饱受摧残的发动机,正发出我从未听过的、混合着痛苦与不屈的嘶吼,仿佛在回应着我胸腔里同样燃烧的火焰。

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引擎嘶吼着,车身在剧烈的颠簸中疯狂地左右摇摆,每一次与坑洼的撞击都让我的五脏六腑跟着震颤。那条伤腿传来的痛楚,已经由尖锐的切割感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重的钝击,像有人抡着大锤反复敲打膝盖骨。汗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流进嘴角。

突然,前方路面猛地向下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积满浑浊泥浆的深坑!刹车?这拼凑的怪物根本没有有效的制动系统!

“妈的!”我怒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猛打方向盘,同时将油门狠狠踩到底!

车身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擦着深坑的边缘斜冲过去!巨大的离心力将我狠狠甩向车门,脑袋“咚”地一声撞在冰冷的铁框上,眼前金星乱冒。车轮卷起的泥浆如同肮脏的瀑布,劈头盖脸地砸在挡风玻璃上,视野瞬间一片模糊。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视线透过泥泞的玻璃,捕捉到前方又一个巨大的陡坡,坡度几乎垂直,路面全是松动的碎石。引擎盖下传来过热金属的焦糊味,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更浓了。

没有退路!只有冲!

我死死盯住坡顶那一片模糊的、被车灯照亮的光晕,那是生路的方向。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身体里那股属于赛道、属于速度的、沉寂已久的本能,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危险和救人的急迫彻底点燃!

“给老子——上去!!!”

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油门踏板狠狠踩穿!引擎的嘶吼瞬间拔高到极限,带着一种濒临爆炸的疯狂!巨大的扭矩传递到后轮,松动的碎石被疯狂地刨起、飞溅,像子弹一样打在车身底部,发出密集的爆响。沉重的车身剧烈地颤抖着,抗拒着地心引力,一寸、一寸地向上挣扎、攀爬!轮胎疯狂空转,碎石飞溅,引擎的咆哮声嘶力竭,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就在这极限的挣扎中,就在引擎盖下那台老迈心脏发出的濒死哀嚎达到顶峰的刹那——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异响,突兀地插入了这狂暴的噪音交响曲。

不是金属断裂,不是引擎爆炸。

就在我正前方,那布满撞击凹痕、沾满泥浆的冰冷引擎盖边缘,靠近雨刮器的根部……一点极其微弱的、嫩绿的新芽,竟顽强地顶开了附着在上面的泥浆,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如同夜空里悄然亮起的星辰。细小的绿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泥泞和金属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蔓延,在车灯刺目的白光下,倔强地伸展出柔嫩的茎叶!

它们脆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却带着一种无视钢铁、无视速度、无视一切物理法则的诡异生命力,在这咆哮的钢铁怪兽最狂暴的心脏上方,安静而执着地绽放!

我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忘记了呼吸。方向盘依旧死死攥在手里,油门依旧踩到底,车身依旧在陡坡上挣扎嘶吼,但我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超出理解的一幕攫住了。血?是我刚才撞破嘴唇流下的血?是连日劳作手掌伤口渗出的血?它们何时,又怎能……?

车轮终于碾上了坡顶!车身猛地一轻,巨大的惯性让它向前蹿去。我下意识地回正方向,视线却死死锁在引擎盖上那几抹越来越清晰的、在剧烈颠簸中依旧摇曳生姿的嫩绿上。它们随着车身的震动轻轻摇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却又顽强得不可思议。

这条由疯狂和废铁铺就的道路,竟在引擎盖上,开出了花?

镇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轮廓在车灯中浮现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引擎的咆哮早已变成了破风箱般沉重而断续的喘息,车身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更多金属零件松脱的哀鸣。我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泥浆裹了一遍,左腿的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属于自己的异物感。

车灯的光柱,首先捕捉到的,是蜷缩在老槐树虬结树根旁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小雨。她裹着一件大人的破旧外套,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等待归巢雏鸟的幼雀。听到引擎声,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被车灯点亮,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姐姐!”她尖叫着,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蹒跚驶来的钢铁怪兽奔来。

车还没完全停稳,我就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滚落下来。沾满泥污的手,紧紧攥着那几盒在疯狂颠簸中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药。冰凉的药盒硌着掌心,却传递着唯一的温度。

“药…拿到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咙火烧火燎。我把药塞进小雨冰凉的小手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背靠着滚烫的引擎盖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

小雨紧紧抱着药盒,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她看看药,又看看我,再看看眼前这辆浑身沾满泥浆、多处扭曲变形、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钢铁怪物。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引擎盖上——几簇嫩绿的、沾着泥点却依旧生机勃勃的小草,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着。

“花…姐姐!”小雨的眼睛瞪得溜圆,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着引擎盖,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孩子气的惊叹,“山神爷爷的花!开在铁马上了!” 她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明亮、如此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整个苍山镇的阴霾。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几点倔强的新绿,在灰暗的晨光里,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惊心动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滚烫。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依旧带着粉尘味、却仿佛多了一丝清冽的晨风,把那股汹涌的情绪死死压了回去。

引擎盖上,那几点微不足道的绿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我想象的更广。

第一次成功带回药品,治好了小雨那晚凶险的咳疾后,“铁马”和它引擎盖上的“山神花”就成了苍山镇孩子们口口相传的神奇故事。起初,只是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远远地跟在我的“铁马”后面跑,好奇地张望着那辆能“吃石头”、“吼得比矿上机器还响”的怪物。渐渐地,他们开始在我改装车辆时,怯生生地围拢过来,递给我一块捡来的、形状合适的铁片,或者帮我扶住一根摇摇晃晃的钢管。他们的小手脏兮兮的,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这台怪物的崇拜和对“林骁姐姐”的信任。

需求如同野草,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谁家的老人关节痛得下不了床,需要去山外医院;谁家的孩子发高烧,急需退烧药;谁家断粮了,急需买些米面……这些原本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难题,开始汇聚到我这个破败的护林站小屋。没有报酬,有时甚至只有一把晒干的野菜或几个鸡蛋作为谢意。

“铁马”的负担越来越重。简陋的车厢里,经常挤着不止一个病人,塞满了药品、粮食,甚至还有咯咯叫的活鸡。每一次出山,都像一次用生命做赌注的冒险。那条烂路在雨季变得更加狰狞,泥泞如同沼泽。好几次,“铁马”深陷泥潭,咆哮着空转,车轮卷起的泥浆能糊满整个车厢。是那些半大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喊着号子,用瘦弱的肩膀顶,用麻绳拉,用尽吃奶的力气,硬生生把这头钢铁巨兽从死亡陷阱里拖出来。每一次脱困,孩子们沾满泥浆的小脸上都会绽放出胜利的欢呼,仿佛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壮举。

引擎盖上的绿意,也在不知不觉间蔓延。最初只有靠近雨刮器的几点嫩芽,渐渐地,沿着引擎盖的缝隙,向着挡风玻璃的方向,甚至爬上了两侧A柱的根部。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冰冷的金属,柔嫩的叶片在发动机散发的热浪中轻轻摇曳。它们似乎汲取着某种无形的养分,长得异常坚韧。当车身在剧烈颠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时,那些绿色的藤蔓仿佛成了额外的、柔韧的支撑。

孩子们称它为“山神爷爷的祝福”。每次出车前,总会有孩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碰那些叶子,小声地祈祷平安。小雨更是固执地认为,这些“花”开得越多,“铁马”就越有劲,越不会散架。我无法解释,只能沉默地看着那片日益繁盛的绿色,在冰冷的钢铁上攻城略地。掌心那些在劳作中反复磨破的伤口,似乎成了某种隐秘的“养料”来源。

一个暴雨刚歇的午后,空气湿漉漉的,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我正蹲在“铁马”旁,检查被泥水泡过的刹车管线(虽然它基本是摆设)。几个孩子围在引擎盖旁,对着那片越发茂盛的绿色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林骁姐,”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石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指着引擎盖边缘一片新长出的、形状奇特的叶子,大声说,“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一把弓?还有箭!”

我一愣,凑过去看。果然,在一片心形的叶子旁边,新抽出的嫩叶舒展开来,形状竟真的酷似一张拉开的弯弓,旁边一片细长尖锐的叶子,如同搭在弓弦上的箭矢!

“真的!是弓箭!”其他孩子也兴奋地叫嚷起来。

“射手!是射手座的箭!”小雨挤在最前面,乌黑的眼睛亮得惊人,她仰起小脸,无比笃定地看着我,“姐姐,你是射手座对不对?山神爷爷把你的星座画在叶子上了!这是你的标记!你射出的箭,一定能射穿那些坏矿坑!”

孩子们兴奋的附和声瞬间淹没了小雨的话。他们围着那片“弓箭”形状的叶子,仿佛发现了最了不起的神迹。

我蹲在原地,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孩子们的喧闹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小雨那句“射手座的箭”如同惊雷,在我脑海里反复炸响!

弓…箭…射手座…

一直被我刻意遗忘、深深掩埋的某个身份碎片,被孩子天真的话语猛地撕开!那个曾经在赛道上追逐极限、将速度视为生命的射手座车手…那些早已蒙尘的奖杯照片…那个印着星座符号的旧头盔…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布满了老茧和新鲜的伤痕,沾满了油污和泥土。再看看眼前这辆用废铁和疯狂拼凑、引擎盖上却诡异生长着绿色“弓箭”的“铁马”…

荒诞!惊悚!一种深切的、源于未知的寒意,伴随着一丝宿命般的战栗,从脊椎骨一路爬升到头顶。难道…难道这诡异的能力,这钢铁上开花的奇迹,竟然…竟然和我的星座,和那场几乎夺走我一切的车祸…有关?

“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笛声如同钢针,猛地刺破了小镇沉闷的空气!

声音来自镇子另一端,矿业公司办公楼的方向。不是一辆,是好几辆!尖锐的声浪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声音,也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思绪。

孩子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被惊恐取代。他们像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茫然又恐惧地望向警笛传来的方向。连引擎盖上那片新生的、酷似弓箭的叶子,在刺耳的警笛声中,也仿佛瑟缩了一下。

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身影,从两辆涂着“矿山执法”字样的白色皮卡车上跳下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胸前的标牌上写着“保卫科 赵强”。他背着手,迈着方步,径直朝我和“铁马”走来。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保安,眼神冷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原本在附近观望的镇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写满了畏惧和麻木。只有孩子们还紧紧围在“铁马”旁边,像一群守护巢穴的幼鸟,尽管身体在微微发抖。

赵强在我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先是在我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夹克和那条依旧不太灵便的伤腿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然后,他那双细小的眼睛转向我身后的“铁马”,当看到那被粗暴改装、布满铁锈和泥浆的车身,尤其是引擎盖上那片刺眼的绿色时,他的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向下撇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你就是那个林骁?”他的声音粗嘎,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腔调,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站直了身体,挡在“铁马”和孩子们前面,平静地回视着他。左腿深处传来熟悉的隐痛,但此刻,这痛感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赵强显然没指望我回答,他自顾自地掏出一个小本子,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然后用手指用力敲了敲那扭曲变形的车身,发出“哐哐”的闷响。

“非法改装!严重超载!无牌无证!还占道经营!”他每说一项,语气就加重一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啊?你这破车,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散架,撞死人!还有你这堆破烂,”他嫌恶地指了指护林站小屋前堆放的各种捡来的金属废料,“严重污染环境,影响镇容镇貌!”

他猛地合上本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神变得凶狠而直接:“给你三天时间!把这堆破铜烂铁,还有你这辆‘灵车’——”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带着恶毒的嘲讽,“给我拆干净!恢复原状!不然,”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更浓的威胁,“就别怪我们强制执行,到时候,损失自负!”

说完,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目光扫过我身后那群紧紧依偎在一起、脸色发白的孩子们,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他转身,带着那几个保安,大步走向他们的皮卡车。车门被重重摔上,刺耳的警笛再次拉响,嚣张地咆哮着,扬长而去,只留下漫天呛人的尘土和一片死寂。

冰冷的威胁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孩子们围拢过来,小手紧紧抓住我沾满油污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无助。

“姐姐…他们要拆了铁马…”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尾气味呛得人难受。我蹲下身,视线与孩子们齐平,目光扫过他们一张张写满惊惶的小脸。没有安抚,没有空洞的安慰。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硬:

“听着,他们拆不了。”

孩子们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目光投向矿业公司办公楼的方向,那几栋贴着刺眼白瓷砖的楼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巨大的墓碑。然后,我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辆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屈地挺立着的“铁马”,看向它引擎盖上那片在尘埃中依旧顽强摇曳的绿色。

“铁马是我们的路,是命。只要轮子还能转,”我拍了拍冰冷粗糙的车身,发出沉闷的回响,“只要山神的花还在开…”

我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砸在地上:

“这路,我们就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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