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看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江临的专业是抹去时光的痕迹,直到教堂穹顶浮现苏晚留下的巨大涂鸦。

>五年前她用特殊颜料画满全城:“只有我的滤镜能看见这些记号。”

>分手时他删光所有讯息,却清除不掉视网膜残留的荧光。

>如今修复组宣布壁画无法去除,江临接到陌生号码来电:

>“你当年删掉的聊天记录...我修复了。”

>雨水中,教堂墙壁的颜料遇水发亮,像她最后未发送的那句——

>“你看见光了吗?”

---

雨水像发怒的天神倾泻而下,猛烈抽打着江临那辆老旧皮卡的车顶,发出震耳欲聋的鼓点声。车灯在如墨的雨帘中劈开两道虚弱的光柱,勉强照亮前方湿漉漉的、扭曲的柏油路面。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水汽和泥土被浸泡后散发出的浓郁腥气,沉甸甸地压进肺里。他攥紧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雨水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奔涌,雨刷徒劳地来回摆动,视野破碎又模糊。

教堂那庞大的、沉默的轮廓,终于在混沌的雨幕深处缓缓浮现。它蹲踞在旧城区的边缘,像一头疲惫不堪、沾满泥泞的巨兽,在雨水中喘息。作为市博物馆的资深文物修复师,江临和他的团队刚接手了这座年久失修的圣玛利亚教堂的修复项目。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心头莫名地焦躁起来,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扯着,非要在这样恶劣的夜晚赶回现场看看才安心。

他猛打方向盘,皮卡碾过教堂前坑洼不平的石板路,溅起浑浊的水花。车头在紧邻教堂侧门的地方停下,车灯的光柱扫过那面饱经沧桑、布满湿痕的斑驳石墙,如同一道短暂而苍白的抚摸。他熄了火,引擎的轰鸣骤然消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着这铁皮的囚笼。

江临抓起副驾驶座上那件半旧的冲锋衣,胡乱套在身上,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车门。冰凉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弓着腰,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冲向近在咫尺的教堂侧门。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将他吞入一片更深的黑暗与寂静之中。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喧嚣狂暴的雨声,只留下一种沉闷的、带着尘埃和古老木料腐朽气息的空旷回响。

教堂内部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胸腔。空气冰冷凝滞,混杂着湿木头、陈年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壁间碰撞、回荡,显得异常突兀和孤独。他拧开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在布满岁月刻痕的石柱和长椅间游走,如同探索一个深埋地底的墓穴。

脚步下意识地将他引向教堂的中央。他抬起头,手电光柱向上延伸,掠过那些支撑着巨大穹顶的肋拱,最终定格在高高的穹顶壁画上。那壁画早已在时光和湿气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色彩黯淡剥落,只留下大片大片的灰黑污渍和斑驳的空白,如同上帝遗忘在这里的一块巨大而肮脏的抹布。江临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需要填补的缺损、需要清洗加固的脆弱颜料层,修复师的职业本能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方案草图。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教堂高处一扇彩色玻璃窗外的沉沉雨幕!巨大的光芒如同神罚之剑,瞬间刺穿教堂内部深重的黑暗!整个空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粗暴地照亮,纤毫毕现!

江临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猛地睁开,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就在那闪电光芒消逝前的最后一瞬,它像一把巨大的、无形的刷子,猝不及防地刷过高高的穹顶!

那些原本只是灰黑污渍、空白剥落的区域,在强光扫过的刹那,骤然“活”了过来!

巨大的、扭曲的、充满原始张力的线条猛地挣脱束缚,在穹顶炸开!浓烈到近乎狰狞的荧光绿色、灼烧般的橙红色、深海般的幽蓝色……狂野、混乱、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如同岩浆喷发般覆盖了整片穹顶!那是一只怪诞而巨大的兔子侧影,线条粗犷奔放,占据了大半个穹顶空间,它空洞的眼睛仿佛正穿透百年的尘埃和此刻的黑暗,死死地、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俯视着下方渺小的江临!

不是幻觉!

那刺目的色彩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即使闪电早已消失,教堂重新沉入黑暗,那巨大兔子的轮廓和它空洞诡异的眼睛,依旧在他眼前灼烧、晃动。

“嗡——”

一声低沉而诡异的震颤,仿佛从穹顶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部震荡。江临浑身剧震,手电筒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光束像垂死的蛇,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最终熄灭。

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只有那穹顶之上,刚刚被闪电短暂“激活”的、巨大兔子的荧光影像,如同地狱的图腾,在他惊骇的视网膜上疯狂燃烧。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冲锋衣下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背靠着冰冷的石柱,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那巨大的、散发着不祥荧光的兔子轮廓,那狂野到近乎撕裂的色彩风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进他记忆深处早已锈死的锁孔!

苏晚。

这个名字带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颜料松节油和某种独特清冷气息的味道,像潮水一样猛地淹没了他。

***

五年前那个夏夜,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蜂蜜。江临刚结束一个枯燥冗长的学术会议,疲惫像一件沉重的湿衣服裹在身上。他走出空调开得过足的会议中心,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一阵窒息。他只想快点回到他那间堆满古籍和修复工具的、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单身公寓。

他拐进一条通往地铁站的、相对僻静的巷子。路灯昏黄,勉强驱散一小片一小片的黑暗。就在巷子深处,靠近一个巨大垃圾箱的阴影里,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一个纤细得有些单薄的女孩,穿着沾满五颜六色污渍的宽大工装裤和一件同样看不出底色的旧t恤,正以一种近乎搏斗的姿态,将一大罐喷漆疯狂地摇晃着。金属罐子在她手中发出哗啦哗啦的、躁动不安的声响。她脚下堆着好几个同样大小的空罐,像一堆废弃的军火。

江临皱紧了眉。又是这种破坏城市环境的涂鸦客。他本能地厌恶这种无序的“艺术”。他加快脚步,打算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心里盘算着明天是否要向街道管理办公室报告一下这里的“污染源”。

就在他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女孩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野性。她脸上沾着几道荧光绿的颜料,像几条诡异的爬虫。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他,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探究。

江临的脚步顿住了。不是因为她脸上的颜料,而是她看人的眼神——像丛林里某种未被驯服的、充满好奇又带着危险的小兽。

“喂!”她的声音清亮,穿透了夏夜的粘稠,“新来的?”

江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立刻觉得这回应很蠢。

女孩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在昏暗中有些晃眼。她根本没在意他的局促,反而上前一步,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丙烯颜料混合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几乎是有些蛮横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江临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电流击中。他常年与脆弱古籍和冰冷工具打交道的手,很少接触这样滚烫、带着薄茧的陌生皮肤触感。他甚至忘了甩开。

“给你看点东西!”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从她那个鼓鼓囊囊、同样沾满颜料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外形有些奇特的黑色盒子,比普通的手机稍大,表面覆盖着某种磨砂质感的涂层,握在手里冰凉。一端有个小小的镜头。

“拿着!举起来!对着那边!”她语速极快,手指急切地指向巷子对面那面布满岁月污痕、贴着层层叠叠过期广告的老墙,墙上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涂鸦和雨水冲刷留下的脏污痕迹。

江临完全是懵的。他像一个被临时抓来的蹩脚演员,机械地举起那个冰冷的盒子,眯起一只眼,笨拙地对准她所指的方向,看向那个盒子自带的小小的取景屏幕。

屏幕亮了起来,里面映出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面在他肉眼中污浊不堪、毫无生气的老墙,在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取景框里,彻底变了模样!

污痕消失了,墙皮剥落形成的斑驳阴影被重新定义。一片巨大而奇异的荧光绿色藤蔓图案,如同活物般在屏幕上疯狂生长、蔓延!藤蔓扭曲缠绕,叶片饱满得仿佛要滴下汁液,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生机勃勃的光芒。在藤蔓的间隙里,还点缀着几颗小小的、如同燃烧星辰般的荧光橙黄色星星!

“这……”江临失语,震惊地移开眼睛,看向真实的墙壁——依旧是那副灰败破旧的模样。他再看向取景屏幕——那片奇幻的、发光的森林清晰无比。

“哈!吓到了吧?”女孩得意地笑了,那笑容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格外耀眼,带着一股野性的生命力,“我叫苏晚!你呢?”

“江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江临,”苏晚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像是确认了某种归属权,“记住啊,从现在开始,这座城市,只有透过我的‘眼睛’才能看到真正的样子!”她拍了拍那个冰冷的盒子,“我管它叫‘晚号滤镜’!喏,这个给你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那个沉甸甸的“滤镜”塞回他手里,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玩具。

“给我?”江临愣住了,这设备看起来价格不菲。

“对啊!”苏晚理所当然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你是第一个……嗯,第一个走进我的‘森林’里的人。拿着它,去发现吧!你会发现,那些你以为最无聊的角落,其实都藏着光!”她狡黠地眨眨眼,像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她不再看他,转身又拿起一罐新的喷漆,用力摇晃起来,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某种原始的力量感。她重新投入她的“战斗”,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江临握着那个冰冷的“晚号滤镜”,站在原地,像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瓜。巷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油漆味,混合着垃圾箱散发的酸腐气息,还有苏晚身上那股独特的、混杂着汗水和松节油的味道。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个改变了他眼中世界的黑匣子,又抬头望向那个在昏暗中奋力涂抹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陌生的回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困惑、惊奇和一丝隐秘悸动的洪流,冲垮了他原本清晰刻板的世界边界。

那个夏天,城市的皮肤被苏晚用一种近乎暴烈的方式彻底改写。江临的世界,也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掀起了颠覆性的狂澜。

他成了苏晚秘密王国的唯一见证者。不,不止是见证者,更像是被迫卷入她疯狂计划的同谋。她像一个精力无穷的精灵,或者说,一个无法无天的破坏分子(在江临最初的认知里),把她的荧光颜料泼洒在城市的每一个隐秘角落。

废弃工厂斑驳的水泥墙根下,她喷出巨大的、荧光粉色的、咧着嘴笑的兔子轮廓,那兔子空洞的眼睛在“晚号滤镜”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老居民楼防火楼梯生锈的铁板背面,她用纤细的笔触画上缠绕的、发着幽蓝光芒的藤蔓和星星。公园里最不起眼的一块青石侧面,也被她刻下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荧光橙色的神秘符号。

每一次,她都会兴奋地拉着江临,把那个冰冷的滤镜塞到他眼前:“快看!快看!我留下的记号!”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脸上蹭着颜料,像某种骄傲的图腾。她仿佛不是在涂鸦,而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播种,播撒下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见的、发光的种子。

“这……太显眼了!会被抓的!”江临不止一次紧张地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心脏在嗓子眼狂跳。作为一个习惯了在博物馆静谧环境中、按部就班修复历史的文物工作者,苏晚这种在刀尖上跳舞般的“创作”,让他时刻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恐慌之中。他感觉自己像个共犯,随时会被城市的执法者揪出来。

“胆小鬼!”苏晚总是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地甩甩沾满颜料的手,“放心啦!我的颜料,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或者透过我的滤镜才能看见!普通人的眼睛,看到的只是墙皮剥落或者水渍!懂不懂?这是魔法!只属于我们的魔法!”她踮起脚尖,手指调皮地点了点江临紧锁的眉头,试图抚平他的焦虑。她指尖带着颜料的微凉和属于她皮肤的温热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构筑的紧张防线。

那奇妙的滤镜,成了他窥视苏晚内心狂野宇宙的唯一窗口。透过那冰冷的镜片,这个他生活了多年、自以为熟悉到麻木的城市,彻底颠覆了原有的灰暗面貌,变得流光溢彩,生机勃勃,充满了童话般的奇幻色彩和一种野性的、不羁的生命力。他走过苏晚标记过的街道,感觉脚下的路都在发光,仿佛行走在一个巨大的、只为他点亮的秘密地图上。

然而,魔法并非万能,它的边界在江临的办公室里被清晰地划开。

江临工作的博物馆修复室,是苏晚唯一无法侵入的“禁地”。这里秩序井然,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试剂和旧纸张的混合气味。巨大的工作台上铺着雪白的无酸纸,上面摆放着需要修复的、脆弱泛黄的古籍残页,旁边是排列整齐的镊子、手术刀、特制粘合剂和不同目数的砂纸,一切都精确到毫厘。

苏晚偶尔会溜进来,像一股带着松节油味的不合时宜的风。她好奇地凑近那些古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些脆弱的纸页。“哇,这纸好薄!感觉一碰就碎了!”她惊叹,声音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别碰!”江临总是立刻紧张地阻止,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严厉。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软毛刷扫去古籍上的浮尘,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的皮肤,“这些文献非常脆弱,任何一点不当的操作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修复,就是让它们尽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抹去时间的伤害。”

苏晚歪着头看他,眉头微蹙,脸上写满了不解:“最初的样子?那不就是一堆旧纸吗?抹去所有痕迹?那多没意思!”她拿起江临放在一旁的一块极其细密的砂纸,对着灯光看了看,“用这个……把时间磨掉?把故事磨平?”

“这不是抹杀故事,”江临试图解释,拿起一片经过他修复、边缘变得整齐、污渍被小心翼翼清除的纸页,“是让承载故事的文字重新清晰可辨,让它们能继续被阅读,被理解。就像医生治病。”

“哦——”苏晚拖长了音调,眼神却飘向窗外,显然对他的“医生”理论不以为然,“可是,痕迹本身不就是故事吗?一道裂痕,一片霉斑,都是它活过的证明啊!把它们全‘治好’了,那它还是它吗?不就变成一张……嗯,假脸?”她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做了个鬼脸。

江临一时语塞。他习惯了修复领域里“修旧如旧”的至高准则,追求的是还原历史的本真面貌。而苏晚的质疑,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他从未思考过的涟漪。痕迹与历史,掩盖与呈现……这似乎触及了某个他专业根基下未曾深究的模糊地带。

“我们不一样,”他最终只能这样总结,带着一种保护自己专业壁垒的固执,“我的工作是保护历史,让它清晰传承。你的……”他看了一眼她沾着荧光绿颜料的指甲,“是创造新的、短暂的……呃,视觉刺激?”他斟酌着用词,努力显得不那么刻薄。

苏晚撇了撇嘴,没再争辩。她放下那块砂纸,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修复台冰凉的金属边缘。那一刻,修复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一种无形的、源于对世界根本认知的鸿沟,在消毒水般干净的气味里,悄然弥漫开来。江临专注于手中纸页上一道细微的裂痕,试图用最细的粘合剂将它弥合如初。而苏晚的目光,则长久地停留在窗外一栋老建筑斑驳的外墙上,那里在她眼中,或许正潜藏着一片亟待被点亮的、发光的森林。

最初的新鲜感和悸动,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在日复一日对世界认知的根本冲突中,不可避免地消融、蒸发。争吵,像霉菌一样,开始在那些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荧光角落里悄然滋生。

一次激烈的争吵爆发在一个深夜。起因是江临参与的一个大型壁画修复项目——一幅位于市政厅大厅的、描绘城市历史的巨幅壁画。时间让它变得暗淡、剥落,甚至部分区域被后期拙劣的修补所覆盖。江临所在的团队经过数月研究,决定采用最稳妥的方案:清洗掉后期拙劣的覆盖层,尽可能加固原始颜料层,复原其最初的光彩。方案公布后,在艺术圈引起了一些争议。

苏晚在晚餐时看到了报道。她把手机“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餐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清洗?复原?”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棱角,“你们管这叫修复?这叫谋杀!谋杀时间!谋杀那些覆盖层自己经历的故事!你们这些‘修复师’,就是一群拿着手术刀的刽子手!把活生生的历史,做成僵硬的标本!”她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仿佛江临本人就是那个举起屠刀的人。

江临正在喝汤,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呛了一下,狼狈地咳嗽起来。他放下勺子,脸色沉了下来:“苏晚,你根本不懂!那些后期的覆盖,是破坏!是历史的污点!它们歪曲了原作的面貌!我们的责任是拨乱反正,让真正的历史重见天日!这是专业,不是儿戏!”他也提高了音量,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对苏晚那种“破坏性艺术”的不认同感,此刻找到了宣泄口。

“污点?哈!”苏晚冷笑,身体前倾,咄咄逼人,“什么叫真正的历史?你定义的?那些所谓的‘污点’,难道不是历史的一部分?是战乱留下的弹孔?是饥荒年代穷人在上面糊的报纸?还是哪个不得志的小画匠偷偷添上去的一笔?它们叠加在一起,才是这面墙真正活过的样子!你们把它们一层层剥掉,就像剥洋葱,剥到最后,除了让你们自我感动的‘原貌’,还剩下什么?一堆没有记忆的颜料!”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震得窗框嗡嗡作响。

“强词夺理!”江临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历史需要准确!需要清晰!不是一团浆糊!不是让你那些发光的鬼画符去覆盖一切!你那种涂鸦才是真正的破坏!是对公共空间的亵渎!”他口不择言,把积压已久的对苏晚“作品”的负面评价也吼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晚脸上的愤怒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陌生的失望。她死死地盯着江临,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过了好几秒,她才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低哑,却像冰锥一样刺骨:“原来……在你眼里,我的‘记号’,我的‘光’……只是‘鬼画符’?只是……‘亵渎’?”

江临被她眼中的寒意刺得心头一缩,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强烈的职业自尊和固有的观念让他无法立刻低头。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晚没有再给他机会。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甚至没再看江临一眼,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防盗门在她身后被狠狠地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栋楼似乎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那声巨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临心上,也砸碎了那个曾经被荧光点亮的、脆弱的童话世界。房间里只剩下冰冷的死寂,餐桌上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表面已经凝起了一层油腻的薄膜。窗外的城市灯光冷漠地亮着,那些曾经在滤镜下闪闪发光的“记号”,此刻仿佛都熄灭了。

裂缝一旦产生,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沉默和刻意的回避中疯狂蔓延、加深。苏晚开始彻夜不归,即使回来,也是带着一身颜料和更深的疲惫,像一缕幽魂,飘进属于她的画室(那个堆满画布和颜料罐的小房间),然后紧紧关上门。门板隔绝了声音,却无法隔绝那种冰冷的疏离感。

江临则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工作里。博物馆里那些泛黄的纸张、剥落的壁画、脆弱得需要屏息处理的瓷器碎片,成了他唯一感到安全和掌控感的地方。修复它们,让它们恢复“原貌”,这个清晰明确的过程,能暂时麻痹心中那不断扩大的空洞和恐慌。

最后一次交谈,或者说,最后的爆发,发生在江临又一次通宵加班后疲惫归家的清晨。他推开家门,一股浓烈刺鼻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客厅中央,赫然立着一幅巨大的、尚未完成的画作!画布上涂抹着狂乱的、如同风暴般的色块,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被巨大藤蔓缠绕、撕裂的人形轮廓。颜料肆意流淌,滴落在江临精心打扫过的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刺目的污迹。

而苏晚,就蜷缩在画作旁的地板上,靠着墙睡着了。她脸上、手上全是斑斓的油彩,像刚从一场惨烈的战斗中幸存下来。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锁着。

一股混杂着疲惫、愤怒和彻底失控的绝望感猛地攫住了江临。他盯着地板上那片狼藉的颜料污迹,又看看沙发上那本他昨晚离开前还在翻阅的、价值不菲的绝版修复图谱——图谱的封面边缘,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带着荧光橙色的油彩指印!

那是他赖以生存的秩序!是他小心翼翼守护的专业净土!此刻却被她狂野的、不负责任的“艺术”粗暴地玷污了!

“苏晚!”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苏晚猛地惊醒,眼神茫然了一瞬,随即聚焦在江临铁青的脸上和他手中那本沾着颜料的书。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地上的污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歉意,但更多的是被惊醒的烦躁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漠然。

“吵什么……”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

“你看看!”江临把图谱封面上的指印举到她眼前,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这是我的书!我的工作!还有这地板!你眼里到底有没有别人?!”

苏晚的目光扫过那刺目的橙色指印,又落在地板的污迹上。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哦,弄脏了?那又怎样?擦掉不就好了?你不是最擅长‘抹去’吗?就像你抹掉那些壁画上‘不该存在’的痕迹一样。”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弧度,“用你的砂纸,或者消毒水?反正,把一切碍眼的都‘修复’掉,不就干净了?”

“你……”江临被她话里的冰冷和嘲讽刺得浑身发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意识到,他们之间那条源于对世界根本认知的鸿沟,已经深不见底,无法逾越。所有的解释、争吵、妥协,都失去了意义。他看着她疲惫而冷漠的脸,看着这片被她的“战争”摧毁的客厅,长久以来积压的疲惫、失望和对这种失控生活的恐惧,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堤坝。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那就……抹掉吧。”

他不再看苏晚,转身走进卧室,反锁了门。

门外一片死寂。

几个小时后,江临提着简单的行李出来时,客厅里空无一人。那幅巨大的、未完成的画,连同画架一起消失了。地板上的油彩污迹还在,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松节油气味,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风暴。

他走到书房,拿起那个改变了他世界的“晚号滤镜”。黑色的磨砂外壳冰冷依旧。他沉默地看了它几秒,然后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户。初秋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他手臂用力一挥,那个沉重的黑盒子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消失在窗外楼下的绿化带深处。

接着,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窗口,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苏晚几天前发来的一个关于展览的链接,他当时忙于工作,忘了回复。

指尖冰冷而稳定。他选中那个对话框,长按。屏幕上弹出“删除该聊天”的选项。

红色的删除按钮,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没有任何犹豫,点了下去。

屏幕上代表苏晚存在的那个头像、那些曾经滚烫又冰冷的文字、那些争吵和偶尔的温存、那些分享的滤镜下的奇幻世界……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删掉了苏晚最后的讯息,也亲手删掉了那个曾经被荧光点亮的、光怪陆离的夏天。

***

“嗡——”

一声沉闷的震颤,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部敲响的丧钟。江临浑身剧震,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石柱上,那钝痛让他从五年前的冰冷旋涡中猛地挣脱出来。

手电筒在地上滚动的哐当声早已停歇,刺目的光束熄灭,圣玛利亚教堂内部彻底沉入了无边的、粘稠的黑暗。只有穹顶之上,那只被闪电短暂唤醒的、巨大而诡异的荧光兔子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依旧在他惊骇的视网膜上疯狂灼烧、晃动,留下挥之不去的恐怖残影。

苏晚!是苏晚!

那狂野到撕裂的画风,那标志性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巨大兔子形象!还有那独特的荧光色彩……只属于她!只属于那个他以为早已被彻底删除、抹平痕迹的苏晚!

一股混杂着巨大惊骇和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几乎将他冻僵在原地。他背靠着石柱,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粘腻的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在空旷死寂的教堂里,仿佛被无限放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五年前分手时,他删得那么彻底!聊天记录,照片,所有能证明那段关系存在的数字痕迹,都被他亲手格式化。那个能看见她“魔法”的滤镜,也被他像丢弃瘟疫源一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堆。他甚至搬了家,换了工作环境,像躲避一场灾难般逃离了所有可能触发回忆的地点。

他以为他成功了。他用文物修复师最擅长的“覆盖”和“清除”手段,将自己情感的历史也进行了彻底的“修复”。他以为那些疯狂的荧光、那些喧嚣的色彩、那个叫苏晚的女人……都被他小心地、彻底地封存在了记忆最底层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永不再开启。

可眼前这穹顶上的巨兽是什么?!

这覆盖了整片穹顶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涂鸦,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关于“彻底清除”的幻梦之上!它如此嚣张,如此蛮横,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这座他负责“修复”、本该代表着秩序与神圣的教堂穹顶——以最野蛮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它从未消失!它只是……隐藏了?如同她当年所说,只有用她的“滤镜”,或者在特定的光线下……

闪电!是刚才那道撕裂雨幕的闪电!

江临猛地抬头,死死盯向那重新陷入一片混沌黑暗的穹顶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病态急切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必须确认!必须立刻、马上确认!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扑向地面,双手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慌乱地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金属冰冷的圆柱体——是他的强光手电!他一把抓起,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疯狂地拍打着开关。

“咔哒!咔哒!”

手电毫无反应。刚才那重重一摔,显然让它彻底罢工了。

“该死!”江临低吼一声,狠狠地将手电筒再次砸向地面,发出又一声绝望的闷响。他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像热锅上的蚂蚁。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侧门方向——那里停着他的皮卡!车里有备用光源!工具箱里有强光工作灯!

他不再犹豫,像一道离弦的箭,冲向那扇沉重的侧门。冰冷的门把手刺骨,他用尽全力拉开,狂暴的雨声和凛冽的风瞬间将他吞没。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身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弓着腰,顶着瓢泼大雨,拼命冲向那辆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皮卡。

拉开车门,扑进驾驶室。他顾不上湿透的衣服,迅速翻找。终于,在后排座位底下,拽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工具箱。他粗暴地打开,金属工具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在杂乱的工具中,他准确地抓出了一个方形的、带有提手的LEd强光工作灯。

他跳下车,将工作灯高举过头顶,再次冲向教堂侧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灯罩,他冲回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反手用力甩上门,将风雨隔绝在外。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

他站在教堂中央,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那片深邃不可测的穹顶。手指摸索着,找到了工作灯侧面那个冰冷的开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聚起面对深渊的勇气。

“啪!”

一声轻响。

一道极其凝聚、极其刺眼的白光,如同审判之剑,骤然从他手中的工作灯迸射而出!雪亮的光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刺穹顶!

光芒瞬间驱散了穹顶附近的黑暗!

然后——

江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

在那强光的照射下,穹顶之上,并非只有刚才闪电下惊鸿一瞥的巨大兔子!

那只扭曲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兔子只是中心!在它周围,在穹顶的每一寸弧形表面上,如同被强光唤醒的沉睡魔怪,无数荧光涂鸦轰然“活”了过来!

粗犷奔放的线条肆意蔓延,缠绕的藤蔓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如同深海巨妖的触手;狂野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橙红和明黄色块相互撞击、喷溅;巨大的、风格化的星星符号点缀其间,散发着冰冷的银辉;扭曲变形的眼睛图案空洞地睁开,俯视着下方;还有更多无法名状的、充满原始冲击力的抽象符号和图形……它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覆盖了整个穹顶!色彩浓烈到刺眼,狂野到混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磅礴的生命力!

这不是一幅涂鸦。

这是一场苏晚用荧光颜料发动的、覆盖了整个圣玛利亚教堂穹顶的——战争宣言!一场她五年前就悄然埋下、只等待特定光线来揭开的——盛大狂欢!

巨大的视觉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临的神经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工作灯剧烈晃动,光柱在那些疯狂燃烧的荧光图案上扫过,让它们如同地狱熔岩般涌动起来。他靠着冰冷的石柱,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不可能……怎么会……”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无比微弱和空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带着回音的脚步声从教堂入口方向传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惊呼。

“江工!江工你在里面吗?”

“天啊!那是什么光?”

“穹顶……穹顶上是什么东西?!”

是项目组的值班人员,显然是被他皮卡车灯和冲进教堂的动静惊动了。

几道手电光束乱晃着扫了进来,最终纷纷聚焦在穹顶那片被强光工作灯照亮的、如同魔域般的荧光图景上。

“老天爷!”

“这……这是什么东西?!”

“涂鸦?!荧光涂鸦?!整个穹顶都是?!”

惊骇的抽气声和难以置信的低呼在死寂的教堂里此起彼伏。那些手电光柱在狂野的荧光涂鸦上慌乱地扫动着,如同受惊的飞蛾。

江临靠着冰冷的石柱,听着同事们的惊呼,看着他们脸上惊骇欲绝的表情,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他手中的强光灯依旧固执地指向穹顶,指向那只巨大兔子空洞的眼睛,仿佛在质问一个他永远无法解答的谜题。

苏晚的“记号”,以最惨烈、最无可辩驳的方式,重现在他精心守护的“修复”领域。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笑。

技术分析会议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会议室里只开了几盏低瓦数的灯,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长桌和围坐的一圈人。投影仪巨大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清晰地展示着圣玛利亚教堂穹顶的高清照片。照片上,那些狂野的荧光涂鸦在强光照射下纤毫毕现,色彩狰狞。

江临坐在角落里,像一尊失去温度的石膏像。他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幕布上那只巨大兔子的空洞眼睛,那眼睛仿佛也在回望着他,带着苏晚式的嘲弄和冰冷。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胸腔里擂响一面沉重的破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 负责材料分析的老赵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技术工作者面对不可解难题时的困惑,“颜料的成分……非常特殊。基底是一种混合了稀土元素的丙烯酸聚合物,具有极强的附着力和耐候性。关键是……它的显色机制。”

老赵切换了一张图表,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数据。“它含有一种对特定波段紫外线极其敏感的光致变色材料,还有……一种特殊的水溶性荧光物质。我们推测,在自然光或普通照明下,它的显色基团处于‘关闭’状态,只呈现出极其微弱、类似墙皮污渍或陈旧水痕的视觉效果。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历次勘察,包括我们接手后的初步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是,一旦暴露在强紫外线(比如闪电)或者……特定波段的强可见光(比如江工昨晚使用的工作灯)下,它的光致变色部分就会被激活,呈现出这种……呃,极其强烈的荧光效果。”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投影仪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

“那……清除呢?”项目负责人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老赵,“常规的化学溶剂清洗?物理打磨?激光?”

老赵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奈。“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方法。溶剂……对这种聚合物的溶解效果极差,甚至可以说无效。物理打磨……在实验室小样上勉强可以磨掉表层,但穹顶壁画本身极其脆弱,年代久远,颜料层和灰泥层结合强度很低。强行大面积打磨,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导致原始壁画连同灰泥层一起成片剥落、彻底损毁!”他加重了语气,“至于激光……能量控制稍有不慎,就会直接碳化底层原始壁画颜料,风险更大。”

他叹了口气,切换了另一张照片,是实验室小样的放大图。“更棘手的是,这种颜料……似乎还有一种‘自修复’特性。在受到轻微物理损伤或溶剂侵蚀后,它内部的某些成分会缓慢迁移,重新填补损伤区域……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原状,但会形成新的、更混乱的肌理,视觉上可能……更糟。”

“那怎么办?!”一个年轻组员忍不住失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无措,“总不能……总不能留着这些……这些鬼画符吧?这是教堂!重点保护文物!”

王主任脸色铁青,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有没有覆盖的可能?用新的灰泥层覆盖上去?恢复穹顶的‘原貌’?”

一直沉默的江临,听到“覆盖”二字,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抬起头,声音因为长久沉默而有些沙哑:“覆盖……理论上可行。但风险同样巨大。新灰泥层的重量、收缩应力、与原结构的结合度……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对穹顶整体结构造成无法预料的损伤。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幕布上那些狂野的线条,“覆盖,就意味着彻底承认我们对原始状态的……失败。”

“那你说怎么办?!”王主任猛地看向他,语气带着迁怒的烦躁,“清除有风险,覆盖也有风险!难道就让这些玩意儿永远挂在我们头顶?让圣玛利亚教堂变成……变成涂鸦爱好者的圣地?!”

会议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挫败和茫然。

江临垂下眼睑,避开王主任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紧握的双手上,指甲掐出的半月形痕迹清晰可见。覆盖……清除……苏晚当年激烈的质问,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响起:“你们管这叫修复?这叫谋杀!谋杀时间!谋杀那些覆盖层自己经历的故事!” 还有她那句带着冰冷嘲弄的反问:“擦掉不就好了?你不是最擅长‘抹去’吗?”

一股混杂着苦涩、荒谬和巨大讽刺的洪流,狠狠冲击着他作为修复师的职业信仰根基。他曾经那么笃信“恢复原貌”的正义性,那么厌恶苏晚的“破坏”和“覆盖”。可如今,他和他代表的“秩序”,被苏晚五年前埋下的“混乱”,逼到了进退维谷、束手无策的绝境!

“技术层面……”老赵打破了沉默,声音沉重得像在宣读判决书,“以我们目前掌握的手段和风险控制能力……暂时……无法在不造成毁灭性二次伤害的前提下,清除或者完全覆盖这些……特殊涂层。”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无法清除……”王主任喃喃重复着,身体重重地靠向椅背,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这四个字,像冰冷的墓碑,沉重地压在了整个项目组的头上,也砸碎了江临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他永远无法抹去苏晚留下的记号,无论是这座教堂穹顶上的,还是他生命里的。

会议在一种近乎哀悼的沉重气氛中草草结束。江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他像个游魂一样飘回自己的临时办公室——一间位于教堂附属建筑里、堆满图纸和样本的小房间。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留下湿漉漉的世界和铅灰色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他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场会议彻底抽干。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更深的,是一种被彻底击溃的茫然和无处宣泄的愤怒。他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圣玛利亚教堂原始穹顶壁画的复原效果图——那庄严肃穆的宗教场景,此刻在那些疯狂荧光的映衬下(即使只是在他脑海里),显得如此苍白、虚假、不堪一击。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用五年时间精心构建的“清除”工程,在苏晚五年前随手埋下的这颗“炸弹”面前,像个拙劣的笑话。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沉寂了一上午的工作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

持续的蜂鸣声,在寂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的符咒。

江临浑身一激灵,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投向那部震动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没有任何备注,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

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狂跳!一股强烈到令他窒息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喉咙!握着扶手的手指关节再次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木头的纹理里。

是谁?

推销?诈骗?还是……?

那个名字,带着浓烈的松节油和荧光颜料的气息,如同鬼魅般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尖叫!

他死死盯着那串陌生的数字,盯着那持续不断、带着某种固执意味的震动。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汗水顺着鬓角滑下,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

接?还是不接?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但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被这穹顶涂鸦彻底点燃的好奇与恐惧混合的漩涡,却牢牢攫住了他。

终于,在手机震动即将结束的前一秒,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江临猛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划开了接听键。

他屏住呼吸,将冰冷的手机缓缓贴到耳边。

听筒里,一片寂静。只有细微的电流底噪,如同深海暗流的呜咽。

一秒。两秒。

就在江临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恶作剧或者拨错电话时,一个声音,穿透了那层电流的屏障,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钻进了他的耳膜。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那扇门!

“江临……”

是她!

真的是她!苏晚!

江临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电话那头,苏晚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她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短暂的停顿里,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又仿佛只是积攒着说出下一句话的力气。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

“……你当年删掉的聊天记录……”

江临的心脏骤然停跳!

“……我修复了。”

轰——!!!

江临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无数混乱刺眼的光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无意义的蜂鸣!

修复了?她修复了?!那些被他亲手选中、毫不犹豫按下删除键、以为早已灰飞烟灭的数字灰烬?!

他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整个人从椅子上猛地弹了起来!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刮出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锐响!手机几乎脱手飞出!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扒光伪装的恐慌。

电话那头,苏晚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极短,却像冰锥一样,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我说,”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进江临的耳膜,“你当年删掉的,我们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我找到了办法,把它们……恢复出来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欣赏江临此刻的崩溃。

“用了点……技术手段。费了些功夫。不过,都找回来了。”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一个表情符号……包括你最后删掉的那条,我还没来得及看的展览链接……都在。”

江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僵硬得如同铁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文字、情绪、争吵、偶尔的温存……此刻仿佛化作无数冰冷的毒蛇,从手机听筒里钻出,缠绕上他的身体,噬咬着他的神经!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五年了!整整五年!在他以为一切早已彻底终结、连灰烬都被风吹散的时候,她竟然像个偏执的掘墓人,硬生生把那些腐烂的尸骸又挖了出来?!

“苏晚!你……你疯了吗?!”江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苏晚打断了他,声音里那丝冰冷的笑意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悲凉的平静,“江临,或许……我只是想弄明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迷茫:

“弄明白……当年我们之间,那些拼命想抹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的话音刚落,窗外,刚刚停歇的乌云仿佛再次被激怒,酝酿着新一轮的咆哮。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天空!

“轰咔——!!!”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劈开的炸雷!整个房间的窗户都在巨响中嗡嗡震颤!

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如同天河倒泻,再次狂暴地砸向大地!哗啦啦的雨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天地!

就在这雷声的余韵和骤雨的喧嚣中,江临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办公室那扇小小的、正对着圣玛利亚教堂主立面的窗户!

雷光闪过!

在那一闪而逝的惨白光芒中,他看到了!

教堂那面巨大的、刚刚被暴雨重新淋湿的斑驳石墙之上——

那些覆盖着墙面的、原本在阴雨天里只是深色污渍的区域,在雨水持续的冲刷浸润下,正如同被唤醒的萤火虫群,一点点、一片片地……亮了起来!

幽冷的蓝绿荧光,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灼热的橙红光芒,如同地火在缝隙中流动;还有星星点点的银白,如同被雨水洗亮的星辰……无数苏晚当年留下的、只有她的“晚号滤镜”才能清晰看见的记号,此刻在雨水的激活下,正从沉睡中苏醒,挣脱了墙体的束缚,在雨幕中散发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的光芒!

整面教堂的高墙,在瓢泼大雨中,逐渐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散发着迷幻光晕的荧光画布!那些狂野的线条、怪诞的图案、巨大的兔子轮廓……仿佛五年前那个夏天的幽灵,在暴雨中集体复活,无声地燃烧着、咆哮着!

江临的手机还贴在耳边,里面传来苏晚最后一句清晰的话语,那声音穿过电波的干扰,穿过窗外的狂风骤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直接砸在他的心上:

“你看见光了吗?”

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而空洞的忙音。

嘟——嘟——嘟——

那声音,像敲打在棺材盖上的最后几颗钉子。

江临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像,僵立在原地。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

窗外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世界。教堂那巨大的石墙,在雨水的浸润下,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燃烧着的荧光之海!那些苏晚留下的记号,那些他曾经以为被时间或自己彻底清除的“污点”,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嚣张的姿态,宣告着它们永恒的存在!

雨水沿着教堂古老石墙的沟壑奔流,汇聚成一道道发光的溪流。幽蓝、荧绿、灼橙、冷银……无数种被雨水激活的荧光色彩在湿漉漉的墙面上肆意流淌、碰撞、交融,将整座教堂变成了一座在暴雨中熊熊燃烧的、巨大而诡异的灯塔。

那光芒穿透雨幕,透过小小的窗玻璃,投射在江临惨白如纸的脸上,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是信仰崩塌后的废墟,是精心构筑的谎言世界被彻底击穿的茫然,更是一种被尘封的、巨大而尖锐的痛苦,正疯狂撕裂着五年来自以为是的麻木外壳,汹涌而出。

“你看见光了吗?”

苏晚最后那句平静的诘问,如同幽灵的低语,混杂着窗外的雨声雷声,在他空荡荡的颅腔内反复回荡、撞击。

看见?他怎能看不见?!

这光,这五年前被她亲手点燃、又被他亲手试图扑灭的疯狂之火,此刻正以最惨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在他眼前、在他负责“修复”的神圣之地,烧穿了时间的壁垒,烧穿了他所有“清除”的徒劳!

那不是幻觉!不是残影!是真实存在的、在暴雨中狂欢的幽灵!是他穷尽五年也无法抹除的罪证!

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如同被压抑多年的火山,猛地从江临身体深处爆发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不再是疑问,而是某种绝望的确认!

他不再看地上那部死寂的手机,猛地转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撞开了办公室单薄的门板!

门外是教堂附属建筑狭窄昏暗的走廊。他不管不顾,朝着通往主教堂的方向狂奔!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炸响,如同他擂鼓般失控的心跳。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气息灌入肺腑,却无法浇灭他胸腔里那团被荧光点燃的、灼烧般的火焰。他冲过连接附属建筑与主教堂的短廊,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通往巨大中殿的木门!

“哐当——!”

门板撞击在石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无边的、带着湿冷霉味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穹顶之上,那只巨大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兔子,在暴雨敲打屋顶的喧嚣背景音中,依旧用它那空洞的眼睛,冰冷地俯视着下方闯入的渺小身影。

江临站在中殿的入口,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住穹顶那只荧光的巨兽。没有光源照射,它此刻只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轮廓,如同蛰伏在黑暗深渊中的魔影。

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如同苏晚那些被他删除的聊天记录,被她用某种“技术手段”修复了回来,一字一句,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一字一句……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他最后删掉的那条信息!苏晚发来的那个展览链接!他当时在忙什么?为什么没有点开?甚至……连看都没仔细看就删掉了?

那是什么展览?!

他记不清了!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需要知道!他必须知道苏晚最后想给他看的是什么!那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疯狂、解开她五年后归来并修复聊天记录的钥匙!

手机!他的手机还丢在办公室地上!

江临猛地转身,再次冲向那扇刚被撞开的门!他必须立刻回去!找到手机!也许……也许苏晚恢复的聊天记录里,那条链接还能点开?或者……

他像一阵旋风般冲回自己那间狭小的办公室,目光急切地扫向冰冷的水泥地面——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屏幕朝下。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它!指尖因为急切和恐惧而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机身。他胡乱地在屏幕上抹去水渍(不知是汗水还是溅入的雨水),手指哆嗦着按亮屏幕。

解锁!

桌面壁纸是圣玛利亚教堂原始穹顶壁画的复原图,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通话记录——那个刚刚打入的陌生号码,赫然排在首位!

没有犹豫,他立刻回拨了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等待音。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快接!苏晚!快接!

然而,十几声等待音后,回应他的,是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江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挂断,再次回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再拨!

依旧是那个冰冷的机械音!

苏晚!你去了哪里?!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更深的、如同坠入冰窟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握着手机,像握着一块毫无用处的废铁,绝望地站在原地。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

就在这时——

嗡……嗡……

手中的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两下!

不是来电!是短信!

江临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点开信息界面。

发件人:未知号码(正是刚才苏晚打来的那个号码!)

内容只有一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简洁得像一道命令,又像一句谶语:

「教堂后门。」

教堂后门?!

江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办公室的墙壁,射向那个被遗忘的、堆满杂物的阴暗角落!

没有一丝犹豫!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伤痕累累的困兽,再次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出了办公室!这一次,他的目标无比明确——主教堂的后门!

他穿过黑暗的中殿,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狂奔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在回荡。绕过祭坛,穿过侧廊,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也愈发阴冷潮湿,混杂着灰尘和陈年朽木的气味。圣徒雕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如同沉默的鬼魅。

终于,他冲到了教堂最深处。一扇不起眼的、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方镶嵌着一小块早已模糊不清的彩色玻璃,透不进多少天光。这里远离主入口,平时极少有人走动,是堆放废弃长椅、破损烛台和一些清洁工具的角落。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门外的风雨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江临的脚步在门前猛地刹住。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抑或是溅入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剧烈颤抖,轻轻按在那扇冰冷、粗糙、布满岁月痕迹的木门上。

门轴发出干涩而悠长的呻吟,缓缓向内开启。

门外的景象,混杂着冰冷的雨水和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

教堂后门外,是一个狭小的、被高墙围死的石砌院落。废弃的排水沟里积满了浑浊的雨水,漂浮着枯叶和垃圾。院落的角落堆放着一些断裂的石料和腐朽的木板。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高耸的教堂墙壁和破败的院墙上倾泻而下,织成一片迷蒙的水帘。

就在这片冰冷的雨幕和水帘之后,在院落中央那片小小的、被雨水浸泡的空地上——

站着一个身影。

她撑着一把巨大的、纯黑色的雨伞。伞面低垂,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苍白的嘴唇。她穿着同样黑色的长款风衣,衣摆在风雨中微微摆动,勾勒出比五年前更加清瘦、甚至有些单薄的身形。

雨水疯狂地敲打着黑色的伞面,发出密集而沉闷的鼓点声,汇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从伞骨边缘倾泻而下,在她脚下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整个人,仿佛与这阴暗的院落、这滂沱的暴雨、这古老的教堂融为一体,像一尊从雨水中浮现的、沉默而冰冷的黑色雕像。

是苏晚。

江临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凝固了,又被一种尖锐的刺痛强行泵向四肢百骸。他僵立在门内,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冰冷的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毫无血色。雨水从敞开的门洞斜扫进来,打湿了他额前的头发,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隔着喧嚣的雨幕,隔着短短十几步的距离,隔着五年的时光和无数被删除又被恢复的冰冷文字……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再次对峙。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无休无止的雨声,在两人之间疯狂地倾泻、回响。

苏晚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伞。

黑色的伞沿向上移动,露出了她苍白的脸。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紧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的脸颊比记忆中更加瘦削,颧骨的线条清晰得有些嶙峋。那双眼睛——那双曾经亮得如同盛满星火、充满了野性和生命力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静得可怕,里面翻涌着江临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疲惫像一层洗不掉的釉质,深深沁入她的眼底,刻在她微蹙的眉宇间。五年时光的砂纸,磨去了她身上曾经那种不管不顾的锋利棱角,留下了一种更深沉、更内敛、也更……沉重的质地。

她的目光,平静地、穿透重重雨幕,落在门内江临的脸上。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洞悉,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怨恨的控诉。只有一片沉重的、被雨水浸透的静默。

江临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无数个日夜的困惑、愤怒、自欺欺人,此刻都冻结在舌尖。他只能死死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在暴雨中突然出现的、如同幽灵般的女人。

苏晚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质感,直接钉入江临的耳膜:

“江临,”她叫他的名字,平静无波,“那些‘记号’……那些你以为删掉就一了百了的‘过去’……”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越过了他,投向了他身后那座在雨中沉默矗立的、被荧光从内部点亮的巨大教堂阴影。

“……它们,真的能被‘修复’掉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喧嚣的雨声中清晰地抵达。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滴,砸在江临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上。

修复?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苏晚单薄的肩头,投向那面在暴雨中正被持续激活的教堂高墙。雨水冲刷下,那些荧光的线条和色块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如同获得了生命般在石壁上流淌、燃烧。幽蓝的藤蔓缠绕着古老的石缝,橙红的火焰在雨水中跳跃,巨大的兔子轮廓在更高的位置若隐若现……整座教堂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不断变幻着迷幻色彩的荧光画布,在灰暗的雨幕背景下,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神迹般的光辉。

这光,如此刺眼,如此蛮横,如此……永恒。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修复技艺,他信奉的“恢复原貌”的准则,在苏晚五年前埋下的这场“光之叛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试图清除的,从未真正消失;他试图覆盖的,终将以更夺目的方式重现。

冰冷的雨水顺着江临的额头、脸颊不断滑落,流进衣领,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他看着墙面上那些疯狂燃烧、无法被抹除的荧光记号,又缓缓将目光移回苏晚的脸上。

那张被雨水打湿的、写满疲惫和五年风霜的苍白面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古井般的眼睛里,似乎也映照着同样的、无法被浇灭的光。

他动了动嘴唇,尝到了雨水咸涩的味道。

一个声音在他破碎的胸腔里,如同困兽最后的嘶鸣,微弱却清晰地响起,回答着苏晚的问题,也回答着自己:

不能。

那些试图被抹去的记号,那些被删除的过往,如同这墙上的荧光,如同她眼中映照的光……终将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穿透时光的尘埃,以无法忽视的姿态,宣告它们永恒的存在。

雨水如注,冲刷着古老的石墙,冲刷着伞下沉默的人,也冲刷着门内那个僵立的身影。那些荧光的记号,在雨水的浸润下,燃烧得愈发炽烈、愈发清晰,仿佛在无声地证明着一个残酷的真相——有些痕迹,一旦刻下,便与时光同在。

博看读书推荐阅读:穿书之反派儿子九岁半惊!嫡长女她撕了豪门炮灰剧本小生问道之九天逆世崩铁:我真不是秩序太一觉醒八三,嘴碎丈夫冷脸洗内裤野性难驯修仙而已,只复仇不搞纯爱嫁糙痞军官!娇软美人顶不住了我的现实女友恋上我的游戏女友被赶出国公府,假千金富可敌国什么温柔万人迷竟然还吃香在年代文里手握空间称王称霸穿成虐文女主,都别想逼她走剧情春来江山笑我在清园肆与大佬结盟流金岁月:开局女神就倒追?海贼王之天龙人的荣耀猎罪图鉴:我能看见破案提示绝区零:系统商店怎么越来越怪养猫逗狗让我爱情事业双丰收李丽精灵:重生之我在合众当教父快穿:宿主手持空间一心囤货无限惊悚:我在恐怖游戏里杀疯了一个不正的出马仙帝凰策:魏璎珞的乱世抉择平山随快穿之相见未识假面骑士:另类魔王的旅行小夫人会玄学,携崽炸翻豪门六皇子快追,阮小姐又上战场了【追金主火葬场】我跪等哥哥回头卡牌:用三国卡组给对手带来啸容穿书!女主保镖成了我的菜!轮回恋曲:遗忘的秘密心声暴露后,炮灰团被我骂傻了这家事务所不太正经星辰夜晚CF外挂上交:大哥只想保护人类从斗罗开始的秋冥山组织我,熊猫!骑东北虎摆摊直播爆红万里晴空说我假冒神明,我雕刻敕封人间假千金被赶,嫁给老首长养崽崽渣夫带青梅产检,辛小姐离婚独美雄城风云山海长生赋杏花村最强的王者重生,不愿为妃
博看读书搜藏榜:君意洽废柴逆天,废物小姐竟是全系天才娘娘不在乎血族琴酒,在线自闭被家暴致死后,重生八零虐渣鉴宝社恐女修靠网游在修仙界生存重生千禧年,我带领全村发家致富现实世界走出的宗师快穿之每个世界都在发疯万千眷侣王爷痛哭,王妃画风逐渐走歪一笙慕君快乐系球王,愁苦瓜迪奥拉腹黑大佬家的小祖宗甜化啦!全能门将觅香茅山道士传奇2从东京开始的武圣美人今嫁嫁给万年老妖,想短命都不行穿成不受宠嫡女,我灭全家造反了超能勇士2温柔成瘾救命!算的太准,被全球首富盯上了死后在地府我和我死对头he了凡人修仙:我有扇能穿越的青铜门狼少女的童话之旅穿成恶毒后妈,努力养正小反派四合院之开局让傻柱识破绝户计长生:柳星海游记哇,老祖宗看我刷视频全都惊呆了COS瞎子穿越盗墓世界背景后豪门全员读心?缺德后妈创哭他们假千金一不小心养了反派,想跑路这个黑希儿可以打终焉误惹黄金单身汉:豪门权妇天灾之我携空间闯末世在生存游戏里卷生卷死鬼吹灯之秘墓异闻录落魄千金掉马后:各界大佬抢疯了中州梦史星星总会来护我穿书后我成了反派的炮灰娇妻观影终极一班3灵泉空间之逃荒农女超彪悍爱情自有天意,缘分命中注定穿越千年与你相恋灵气复苏:从仓鼠开始进化重生在死前一小时乡村灵异:被封印的禁忌传说
博看读书最新小说:橙锈掉马!顶流女明星竟是医科院大佬从野菜饼到帝王厥崩坏:现文明的英桀钓系医师魅兽世赤壁风华:东吴瑜乔录四合院:我的系统能洗髓窃她开局被逐出宗门,我觉醒混沌神体穿成恶毒继母我带着继子女虐渣夫快穿:路人炮灰也要被轮流啵啵吗鬼灭:至高之拳哑巴姐姐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当军嫂?不,她要做七零最野军官协议男友他,背地里是我家教柯学:当着琴酒的面泡雪莉!【综】夏油杰,你哥在喊你游戏王:我成了外挂我在致命游戏里没收刀子假面骑士创骑:我想成为你的英雄重生之这次我选斑鸠天地仙灵吸血王爷的特工王妃皇太女满级归来,三万英魂杀疯了快穿:天命算师,我自渡情劫我命中只要你综穿:我带着祖龙大大到处换爹剧透翁法罗斯,阿格莱雅人麻了!痞仙逆世清穿:事业咖靠演技卷上太后!港综:靓坤跟我混三天吃九顿宿舍求生,我家成了美女窝穿成军婚女主的妹妹后,剧情崩了边关小厨娘:将军来碗热汤?重生:侯府嫡女虐渣指南重生归来,借势双生姐姐成功上位快穿:入戏太深,男主反客为主了剧透娇妻要离婚,知青大佬急疯了心声暴露,炮灰们靠真千金改命四合院:那年头,我有个随身小院十大家族围攻龙虎山?甲子荡魔!青云家主不会修仙重生之我在四合院修炼武道年代快穿:宠妻男人多子多福斗罗之冰莲逆世洪荒:我以定海神珠开辟亿万世界说好的厌食王爷呢?怎么做啥吃啥泰百之玄幻穿越女杀手的第七种死法山海明月书:九域初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