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落下的那一瞬,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雷,也不是风,是网断的声音。
像一根绷了十年的弦,终于撑不住,啪地裂开。整片大地跟着抖了一下,脚底的黑金石开始发烫,掌心贴着的地方,有股力量往上冲,像是要从我手心钻进去。
我没有收手。
反而把五指张开,按得更实。
肩上的断剑嗡了一声,烛九阴猛地抬起头,蛇瞳翻白,嘴里蹦出几个字:“界修玄苦熬!”
它喊完就软了下去,蛇首垂在我后颈上,不动了。
我知道它想说什么。这玩意儿平时啰嗦得很,倒着说话能念一整天经文,现在突然喊完一句就歇菜,说明刚才那声是拼了命才挤出来的警告。
代价来了。
可我不怕。
我怕的是他们不烧命格,不拉灵网,不把整座佛国当成柴火点起来。
现在他们做了,那就别怪我把火借走。
脚边那半片果核壳还在裂缝里卡着,灰粉没散尽。我用脚尖轻轻一拨,粉扬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一道线,正好连上我掌心与地下的脉络。
三百六十处蛊母体同时震了一下。
它们醒了。
十年前我埋下第一只母体的时候就说好了——你们吃我的血长大,等我一声令下,就得把吞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现在,到还账的时候了。
头顶传来酒味。
青玉峰主从藏书阁那边踉跄跑来,手里拎着空葫芦,袍子都歪了。他看都没看我,抬手就把葫芦砸向空中。
酒液洒出来,在半空画了个符阵,金光一闪,想把那道落下的光柱挡一下。
我喊了句:“师尊,别拦。”
他动作一顿。
光柱没停,直直落下,撞在结界边缘时,我左手抬起,五指张开,指尖划过空气,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灵气锁魂术,开。
右手掐诀,拇指压住食指根,异位掌控术,起。
两股力道顺着我手臂灌入地面,和蛊母体连成一片。那些原本散乱的灵流开始调头,不再往外溢,而是往阵眼这边收。
果核壳突然飞了起来。
不是风吹的,是我袖子里那股劲把它带出去的。它在空中炸开,碎屑四溅,每一片都带着一层薄光,落地瞬间连成一圈阵纹。
九重阵图浮现。
这是我十年前假死那次偷偷画的镇压佛国术真形。当时没人发现,连烛九阴都在打盹。我把阵图刻在果核壳内层,埋进土里,就等着今天让它见光。
结界亮了。
不是原来的淡金色,是深红混着墨紫,像是被煮沸的血。一层层波纹荡出去,迎向那道反噬而来的灵压。
轰的一声,对上了。
没有爆炸,也没有冲击,就像两股水流撞在一起,一个想冲进来,一个不让进。僵了几息,外面的力道开始退。
我笑了。
牙咬着果核,咔地一声,裂了缝。
果肉酸得我眯眼,但我没吐,嚼了两下直接咽下去。肚子里那团东西动了动,像是吃饱了打嗝。
地下的蛊母体开始吐灵。
它们把这些年吸进去的、偷来的、骗来的灵气全都反哺出来,顺着阵纹往我身上汇。我能感觉到那股热流从掌心冲上来,走遍四肢百骸,最后停在头顶红痣那儿,转了一圈,又沉回去。
我不是在挡反噬。
我在吃它。
青玉峰主站在我三步外,没再动手。他看着结界上的阵图,又看看我,忽然咧嘴一笑:“这孩子……终于把路走通了。”
他说完就盘腿坐下,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以前每年祭天时都要用我的血画阵,说是镇压佛性,其实是帮我压住体内那股力道。现在我不需要他压了,我能自己扛。
所以他放手了。
我站在原地,掌心依旧贴地。
金光还在天上挂着,云层裂开的口子越来越大,佛国方向传来闷响,一声接一声,像是有人在敲钟送葬。那些曾经拼命拉灵网的人,现在估计正满地找补丁,想把漏的地方堵上。
晚了。
你们点燃灵脉的时候,就该想到火会往哪儿烧。
我现在不只是青玉峰的小十七。
我是这张网的节点。
你们越挣扎,网收得越紧。
我抬头看了眼天空,嘴角慢慢扬起来。
“你说……谁才是真正的网?”
话音刚落,脚下震动加剧。
不是来自佛国,是地底深处。有一股新的力道冒出来,带着灼热和腥气,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我没动。
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按了下去。
双掌贴石,全身力气灌入阵眼。
九重阵图转速加快,护山结界颜色更深,边缘开始泛出黑纹。那是噬灵蚓皇的气息混进去了。我那条腰带最近老爱打结,原来它也在等着这一刻。
远处传来喊声。
是弟子们在叫。他们看见金光贯天,以为要塌了,一个个往外跑。有人跪在地上磕头,有人掏出符纸就想烧。
我没管他们。
让他们喊去。
只要我还站着,这山就不会倒。
我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枚果核,这次是杏的,皮都皱了。我咬了一口,核留在嘴里,舌头顶着它来回转。
甜味出来了。
不是果子熟了,是灵网开始听我的。
佛国那边的钟声变了调。
本来是一下接一下,规规矩矩,现在乱了,有的快有的慢,听着让人耳烦。那是他们的灵枢在抽搐。想靠强拉续命,结果把自己扯断了。
我吐掉果肉,把核轻轻放在地上。
它滚了半圈,停在阵纹交点上。
下一秒,核表面裂开一道缝,一丝极细的金线钻出来,扎进地里。
那是我种下的最后一根引子。
三百六十只蛊母体同时张口,开始吸。
这一次,不是吸灵气。
是吸命格。
那些烧了自己血脉强行续阵的人,他们的命丝连在灵网上,现在网被我控住,他们的命也就捏在我手里。
我能断它。
也能留它。
但我都不做。
我就让他们吊着。
一口气不上不下,最难受。
烛九阴在我肩上动了一下。
它还没醒,但蛇尾轻轻缠了我手臂一圈,像是在确认我还活着。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
很长,斜着铺在地上,和以往不一样。以前我的影子是弯的,因为我总低着头装傻。现在它是直的,站得笔直。
风从佛国那边吹过来,带着焦味和血气。
我闻到了。
也尝到了。
我把嘴里最后一丝酸味咽下去,抬起手,抹了下嘴角。
然后,我笑了。
这次笑得很大。
眼角都挤出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