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一道人影从议事厅里冲出来,脚步急促。我靠着廊柱站着,手心还捏着刚碾碎的果核粉末,指缝里有点黏。刚才那一瞬间,追踪蛊在皮下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扯动了线。
我没动。
那人是护法弟子,回头喊了一声:“快!按住大长老!他疯了!”
里面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人在吼,声音嘶哑:“你们都别碰她!她是我的娘子!”
我知道是他。
我顺着墙根往里走,低着头,混进挤在门口的外门弟子堆里。这些人伸长脖子往里看,有人小声议论:“大长老怎么了?”“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刚才还好好地审人呢。”
我往前挪了半步,看清了里面的场面。
大长老跪在地上,双手被两名护法死死反剪,脸上全是汗,眼睛通红,嘴角抽搐。他的衣服破了一块,领口裂开,露出胸口一片皮肤。二长老站在主位旁边,脸色不太好看,手里握着剑柄,没松。
“你冷静点!”二长老开口,“昨夜你闭关,今早出关就发狂,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长老猛地抬头,脖子上的筋绷得像要炸开。他盯着二长老,忽然咧嘴一笑,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藏了我的《九重剑心录》……你还偷走了她……你还敢站在这儿装模作样?”
全场一静。
二长老皱眉:“胡言乱语!什么她?什么剑谱?你若再无理取闹,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话音未落,大长老突然暴起。他挣开一个护法的手,整个人扑向二长老,右手一抬,斩情剑出鞘半寸,直劈对方佩剑。
“当”一声响,两剑相撞,火星四溅。
二长老后退一步,怒喝:“大胆!”
其他长老纷纷起身,有人喊:“快拦住他!”
我又往后缩了缩,手指轻轻蹭了蹭舌尖。这药劲还不够猛,得再推一把。
我闭上眼,用牙齿轻轻磕了两下,哼出一段调子。短,快,三个音来回打转。这是我在乱葬岗时学会的法子,虫子听了会发痒,人听了只当是咳嗽。
哼完我就睁眼。
大长老的身体猛地一抖,像是被雷劈中。他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然后整个人往前冲,这一次不是冲二长老,而是直接扑向对方腰间的剑。
“你还我娘子!你还我剑谱!”他一边吼一边挥剑砸过去,“你昨夜趁我闭关,换了我的秘传心法!你早就想夺权!”
二长老被迫接招,连退三步,撞到屏风。那幅白衣女子的画像晃了晃,差点掉下来。
“疯了!他彻底疯了!”有长老喊,“快绑起来!”
几个护法扑上去压人。大长老力气大得不像话,一人被甩飞出去,撞在墙上半天没爬起来。他还在挣扎,嘴里不停喊着“娘子”,额头青筋暴起,脖子上血管突突跳。
我看准时机,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果核。这颗核里掺了银粉,柳蝉衣特制的,遇毒显色。
我抬手一弹。
果核落地,滚到大长老脚边。粉末扬起来,沾在他撕裂的衣襟上。就在那一瞬,他胸口的皮肤开始变红,浮出一个蝶形印记,边缘泛紫,像是活的一样。
所有人愣住了。
“那是……”一名长老声音发颤,“双蛊相连心?”
“不可能!”二长老脱口而出,“这种蛊早就失传了!谁能在大长老身上种下追踪蛊?”
没人回答。
我站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印记。它和我袖子里的蛊囊在同步闪动,一明一暗,像呼吸。
大长老还在挣扎,但动作慢了下来。他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嘴里还在念叨:“娘子……别走……”
一名老执事颤巍巍上前,伸手想探他脉象。刚碰到手腕,大长老猛地扭头,瞪着他,低声说:“你也想抢她?”
老执事吓得后退两步。
这时,二长老开口了:“此蛊必有施术者!查!给我把昨夜所有进出议事厅的人全查一遍!尤其是送茶的那个杂役!”
我耳朵一动。
来了。
我慢慢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空地上。所有人都看见了我。有人认出我,小声说:“就是他,早上送茶的。”
二长老目光扫过来,带着杀意。
我没躲,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另一枚果核。最后一颗了。
我抬起手,瞄准他的靴尖,轻轻一弹。
“啪。”
果核打中鞋面,发出清脆一响。
全场安静。
二长老下意识低头。
我也低头。
他鞋底粘着几片纸,边缘焦黑,墨迹斑驳。其中一片还能看清字:“情劫不破,剑心难成”。
正是昨夜大长老撕毁的《九重剑心录》碎片。
而且那焦痕,和斩情剑残留的剑气完全吻合。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怎么可能?”一名长老结巴了,“二师兄,你……你鞋底怎么会有这东西?”
二长老脸色变了。他猛地抬脚,想甩掉那些纸片,可越甩越紧,像是被什么黏住了。
“巧合!”他吼,“有人栽赃!一定是有人趁我不备放上去的!”
“那你昨夜去了哪里?”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他盯住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挠了挠耳朵,“就是好奇,大长老闭关的时候,你去后山做什么?”
他瞳孔一缩。
我没继续问,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柱子上,把最后一块果核塞进嘴里,慢慢嚼起来。
议事厅里没人说话。
大长老被按在地上,胸口的蛊印渐渐暗下去,只剩一点余光在闪。他不再挣扎,只是躺在那儿,喃喃自语:“娘子……你说好等我的……”
二长老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剑柄,指节发白。他四周的空气变得紧张,几名长老悄悄后退,不敢靠近。
一名护法弯腰捡起一片纸,举起来看了看,又看向二长老:“二长老,您……能解释一下吗?”
“解释?”他冷笑,“你们都瞎了吗?这是陷害!这小子——”他指向我,“他才是送茶的人!他有机会下毒!”
我吐出一口果核渣,歪头看他:“我是送茶的没错。可茶壶是从膳房拿的,符纹盘没报警,说明茶里没毒。你要说我下蛊,也行。那你告诉我,我一个外门杂役,哪来的本事给大长老种双蛊相连心?”
他噎住。
没人接话。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种蛊,必须先在宿主体内埋下母蛊,再用引蛊远距离激活。而母蛊,只能在目标毫无防备时种入。也就是说,种蛊的人,一定接触过大长老。
而今天早上,唯一接触过大长老的,是二长老。
当时大长老发疯抱住试剑柱,是二长老亲自上去拉人的。他还拍过对方肩膀,说过“冷静点”。
现在想想,那一拍,是不是太久了?
我看着二长老的脸一点点涨红,额角冒汗。他想辩解,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大长老又被拖起来,两条胳膊被人架着。他脑袋耷拉着,嘴里还在念,声音越来越轻。
二长老站在原地,没人敢上前扶他。
我嚼着果核,眼角扫过他鞋底那几片纸。风一吹,其中一片晃了晃,边缘焦痕裂开一道细缝。
血珠从大长老额头滴下来,落在地板上,慢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