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响。
我拖着铁链往议事厅走,脚底下打滑了一下,膝盖磕在石板上。疼是真疼,但我没叫,只是低头看了看手心蹭破的地方,血珠冒出来,黏糊糊的。
这地方人多眼杂,不能擦。
我咬了咬嘴里的果核,酸得腮帮子发紧。脑子里却清楚得很——大长老现在就在前面,胸口那道蛊印马上就要亮起来。我能感觉到,就像手指头被针扎了一下那种痒,顺着经脉往上爬。
到了议事厅门口,守门的弟子看了我一眼,没拦。
我低着头往里蹭,铁链哗啦哗啦地响。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执事、长老、外门管事,全挤在两边。中间空出一块地,大长老坐在主位上,脸色青白,手抓着扶手,指节发白。
他快撑不住了。
二长老站在侧案前,手里捧着一本竹简,声音平稳:“今日议程第一项,《九转还魂丹》本月药材调度已完成,库存余三成,下月需补灵芝与龙涎草。”
话音刚落,大长老猛地抬头。
他的眼睛红了,像熬了几夜没睡的那种红,不是怒火,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烧。
“字不对。”他说。
全场安静。
二长老愣住:“师兄?”
“你誊录的这份丹方,”大长老慢慢站起来,声音压得很低,“笔锋收尾太急,第三行‘七分火候’的‘七’字,少了一钩。这是你改方子的习惯。”
二长老脸色变了:“这是我昨夜一笔一画写的,您亲自盖过印的!”
“所以你是早有准备!”大长老突然暴起,一步跨下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一声,二长老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
没人动。
谁也不敢动。一个掌权的大长老,一个管事的二长老,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却当着所有人面动手了。
我缩在角落,把果核换到另一边牙齿咬着,汁水流进喉咙,又苦又涩。
好戏才刚开始。
二长老抹了把嘴,声音发抖:“你疯了?就因为一个字迹问题?”
“不止一个字!”大长老吼得脖子青筋暴起,“还有墨色!你用的是新调的灵墨,但原稿用的是陈年紫烟墨,反光不一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有人悄悄抬头看那竹简,果然,边缘泛着一层淡淡的金纹,在灯下微微闪动。
那是密室专属墨料,外人拿不到。
人群开始骚动。
二长老急了:“你中毒了!刚才喝的茶有问题!你自己都说了玉在吸你命,你现在说的话还能信吗?”
“玉没骗我。”大长老喘着气,忽然伸手,一把撕开自己前襟。
衣服裂开,露出胸口皮肤。
一道赤红色的印记浮在那里,像是两条蛇缠在一起,正随着心跳忽明忽暗。
“你们看!”他指着自己,“它在动!它告诉我谁碰过清心玉!昨晚是你进的密室!是你换了丹方!你想用假药害死我!”
全场哗然。
执事们面面相觑,连几位老管事都皱起了眉。这种印记他们没见过,但它确实存在,而且和大长老的情绪同步起伏。
二长老后退半步:“荒唐!你这是中蛊了!快请医修来!”
“我不用医修!”大长老冲他扑过去,“我要你当众对质!把原稿拿出来!现在就拿!”
两人眼看要扭打起来,我趁机往前挪了两步,站到前排靠柱子的位置。
手伸进袖口,摸到一颗干瘪的果核。
就是这时候了。
我故意踩到自己的铁链,整个人往前一扑,手一扬,果核飞出去,砸在二长老靴尖前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都听见了。
二长老本能低头。
我也盯着他鞋底。
灰白色的粉末沾在右脚边缘,斑斑点点,边缘参差不齐。
有人眼尖,立刻喊出来:“那是……原版丹方上的墨痕!金纹断口跟昨夜撕毁的残页一模一样!”
顿时一片惊呼。
二长老反应极快,立刻抬脚想蹭地,可已经晚了。几个执事围上来,其中一个直接蹲下,手指捻了点粉末,放在鼻下一闻。
“确实是密室专用墨,掺了千年雷击木灰。”
他抬起头,眼神变了。
二长老脸色铁青:“不可能!我根本没去过密室!这是栽赃!是有人陷害我!”
“那你鞋底怎么会有?”另一个执事冷冷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路过时沾上的!”
“密室三天未开,除了你昨夜值勤,没人进去过。”老管事开口了,“你说你没进,那这墨从哪来?”
二长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大长老站在旁边,胸口印记还在闪,但他笑了,笑得像个疯子:“原来是你……原来真是你……你怕我查出你贪墨药材的事,所以先下手为强,改丹方,换玉匣,还想让我背锅……”
“闭嘴!”二长老突然吼,“你才是疯了!你中了毒,神志不清,说的话全是胡扯!”
“我不是胡扯。”大长老盯着他,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清心玉认主。它不吸你,是因为你没资格碰它。但它记得每一个真正触碰过它的人……而你,昨晚,真的进了密室。”
二长老瞳孔一缩。
那一瞬,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哪怕只有一刹那,也够了。
我站在人群前方,灰袍破洞被风吹得轻轻晃。嘴里那颗果核已经被嚼烂了,渣滓卡在牙缝里,我不动声色吐掉。
竖瞳一闪即逝。
蛊丝一直连着大长老的神经,我能感觉到他每一波情绪波动。刚才那一句“你进了密室”,根本不是他自己想的——是我顺着蛊线送进去的念头。
他以为是自己回忆起来的。
其实是我种的。
二长老还在辩解,声音越来越急:“我没有!我可以发誓!若我真进过密室,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用发誓。”老管事沉声道,“带他去密室对印。若他指纹不在锁芯上,自然清白。”
二长老僵住。
他知道密室有留痕阵。
只要手碰过机关,就会留下气息烙印,三天不散。
大长老喘着气,慢慢坐回椅子上,胸口印记渐渐变暗。他看着二长老,嘴角咧开:“你跑不掉的。它知道你是谁。它一直在等你露马脚。”
二长老没再说话。
他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
我往后退了半步,靠在柱子上,手垂在袖子里,指尖微微发麻。
计划通了。
癫狂粉2.0让大长老说出心底怀疑,追踪蛊让我操控他的记忆片段,再加上鞋底这点墨——不多不少,刚好够把二长老拖下水。
接下来就是内斗。
越乱越好。
我正想着,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有人在看我。
我缓缓抬头。
大长老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脸,正盯着我。
他的眼神浑浊,但又有种奇怪的清明,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东西。
“你……”他嘴唇动了动,“你也看见了吧?那道光……清心玉在发光……它在选新主人……”
我低下头,装作害怕的样子,肩膀一缩。
“我不知道……长老您别问我……”
他没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我,手指抠着椅子扶手,关节咔咔作响。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
老管事下令:“封锁二长老居所,即刻前往密室查验指纹。此事暂不外传。”
两个执事上前架住二长老。
他没挣扎,任人带走,只在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我抬头看他。
他眼里有恨,也有恐惧。
很好。
恐惧说明他在怕。
怕就容易错。
我慢慢直起身,活动了下手腕。
铁链还在,但锁扣松了一圈。昨晚吃的松骨散还没失效。
外面风很大,吹得窗纸啪啪响。
我站在人群中央,灰袍破洞随风鼓动,像一只快要飞起来的破鸟。
大长老忽然又开口。
声音沙哑。
“等等。”
所有人停下。
他指着我。
“把他一起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