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脚步声又近了一步。
我贴着柱子,没动。肩上的噬灵蚓皇也安静下来,屁眼闭得紧紧的,像是知道接下来不能出声。它刚才喷的那层雾还没散尽,在地上铺了一圈淡淡的白气,正好遮住地砖上那道裂痕。
我知道是谁来了。
不是柳蝉衣。她的步子轻,走两步会停一下,像是怕踩碎什么。这人不一样,每一步都像要把地跺穿,还带着一股焦糊味——那是合欢宗执法堂特制的驱邪香,烧过头了就会有这味儿。
秃头执事。
他居然没被直接关进牢里,反而摸到了东跨院这边。看来是想从后山逃出去,绕开主峰巡查。可惜啊,他不知道自己正往阵眼里走。
我慢慢把右手伸进袖子,指尖碰到了蚓皇尾巴第三节。那里有个小疙瘩,捏一下就能让它放点动静。
但我不急。
先让他再走近点。
他拐过回廊,果然停在了那道裂缝前。低头看了眼地面,眉头皱起来。估计是闻到了点不对劲的气息,可他又不敢确定。毕竟他身上撒了护体香灰,按理说阴物近不了身。
可这阵法不是靠阴气咬人,是靠人心里的鬼。
我轻轻一捏。
蚓皇尾环微颤,一股热流顺着地缝钻下去。紧接着,地下那九道暗线同时抽了一下,像鱼咬钩。
执事猛地抬头,眼神乱了。
他看见了。
不是我,也不是鬼。是他自己。
三个穿着外门弟子服的人影从地底爬出来,脸都被烧烂了,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整齐得很:“你说……是你勾结万毒窟……是你拿我们炼阵基……”
他的腿开始抖。
“胡说!我没有!”他往后退,脚跟踩上了裂缝。
就是现在。
我咬破指尖,血滴在掌心,抬手往地上一拍。
“轰”一声闷响,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骨头里炸开的。整片地皮抖了三下,黑雾从砖缝里冒出来,缠上他的脚踝,往上爬。
他想跑,可腿不听使唤。那些幻影围着他转,越靠越近。其中一个伸手摸了他的脸,他当场跪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呜咽。
“我不是……我没杀你们……”
我说话不了,只能看着。
但我能控制节奏。
我又捏了一下蚓皇。
幻象变了。
这次不再是死人,而是一块漆黑的令牌缓缓浮现,上面刻着扭曲的藤蔓纹。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手伸出来,接过了那块牌。
“我说!我说!”他突然大叫,“是我勾结万毒窟!为了夺执事令,献了三百童男精血!炼化阵基!我认罪!我都认了!”
声音特别大,字字清楚。
我知道有人快到了。
果然,林子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兵器出鞘的摩擦音。
花倾城来了。
她带了四个侍卫,全都提着短刀。她走在最前面,脸色比刚才更差,嘴唇发紫,一只手一直按着胸口。但她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烧着火。
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执事。
也看到了那一圈翻滚的黑雾。
“怎么回事?”她喝了一声。
没人回答。
执事还在哭喊:“我错了……我不该贪权……不该害同门……万毒窟许我副宗主之位……我鬼迷心窍啊……”
他说得越多,黑雾越浓。那些冤魂影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最后全钻进了他嘴里。他的眼球开始发黑,整个人干瘪下去,皮肤贴着骨头,像被抽空了所有水分。
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我靠着身后那棵老树,慢慢掏出一颗果子,咔嚓啃了一口。果核在我嘴里转了半圈,然后吐出来,搁在掌心。
手腕一抖。
果核飞出去,不偏不倚砸在他天灵盖上。
“咚。”
那一瞬间,他身体猛地一挺,嘴张到最大,一道黑气从喉咙里喷出来,直冲天上。接着整个人塌了,缩成一团,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坐姿都没变。
死了。
或者说,被阵法吃干净了。
我左手顺势一扬,袖子里撒出一把灰粉。这是蚓皇昨天消化完彩虹晶核剩下的渣,无色无味,飘在空中像尘土,刚好混进散去的黑雾里。
地上的裂缝一点点合拢,砖面恢复如初。连血迹都没有留下。
花倾城站在原地,没上前。
她盯着那具干尸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
“他说……勾结万毒窟?”她低声问。
一个侍卫点头:“听得真真切切,句句认罪。”
另一个补充:“而且他提到三百童男精血,这事只有高层才知道。若非亲身参与,不可能知晓。”
她慢慢走到尸体前,蹲下,伸手探了探鼻息。当然没有。她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全黑,像是墨汁灌进去的一样。
“噬魂阵。”她说,“有人在这里布了噬魂阵。”
四周一片静。
没人敢接话。
她忽然抬头,看向我这边。
我正靠在树上,手里拿着新果子,咔嚓咔嚓嚼着。果核壳掉了一地。
她眯起眼。
我抬起脸,咧嘴一笑,故意让声音发抖:“吓我一跳……这……这是谁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
我把果核吐出来,顺手一弹,又砸在干尸额头上。
“啪。”
声音很轻。
她眼神闪了一下。
“你在这多久了?”她问。
“刚来。”我说,“听见有人喊救命,我就跑过来看看,结果……看到他就这样了。”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离我很近。
我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甜腻的味道,像是药香混着酒气。她的心跳有点乱,和蚓皇刚才感应到的频率对不上了,说明蛊在发作,但她还在强行压制。
“你不害怕?”她问。
“怕啊。”我缩了缩脖子,“可我也打不过啊,只能躲着看。要不您让我走?我回去扫院子……”
她盯着我看了三秒,忽然转身。
“抬走。”她下令,“查他最近接触过谁,翻他房间,找任何与万毒窟有关的东西。”
“是!”
两个侍卫上前,用布单裹起尸体。动作很小心,生怕碰坏了证据。
花倾城走出几步,忽然停下。
“你。”她回头指我,“留下。”
我一愣:“我?”
“对。”她说,“你既然第一个发现,就得做个见证。明天去刑律院录口供。”
我低下头,应了一声:“哦。”
她走了。
其他人跟着离开。
林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把手伸进袖子。蚓皇趴在里面,尾巴卷着我的手腕,轻轻一收一松。
它累了。
我也累。
但我还得在这待一会儿。
因为我知道,刚才那一幕,只是开始。
花倾城嘴上说着查内鬼,可她的眼神一直在飘。她不信这是执事干的。但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动手的理由。
现在她有了。
三百童男精血?噬魂阵?万毒窟?
这些词听着吓人,其实全是假的。执事根本没去过万毒窟,也没炼过阵基。可他在阵中亲口承认了,说得清清楚楚,连数字都不差。
这就是栽赃的最高境界——让死人替你说话。
而我,只是一个啃果子的外门乞丐,碰巧路过,吓得说话都哆嗦。
谁会怀疑我?
我低头看了看手心。刚才拍地时留下的血印还没洗掉,现在干了,变成一圈褐色的痕。
我用指甲刮了刮,没刮下来。
远处传来钟声。
三响。
这是合欢宗召集长老的信号。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花倾城会立刻调阅密档,查三百童男案。她会发现十年前真有这么一笔记录,失踪名单齐全,连画押都在。但她不会知道,那份档案是我三天前让人仿的。
她会被牵着走。
一步步,走进我挖的坑。
我拍拍灰袍,准备走。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窸窣声。
我回头。
那具干尸的布单滑了一角,露出半截手臂。手指蜷着,像是临死前抓过什么东西。
我走近两步。
看清了。
他手里攥着一小片布条,颜色发灰,边缘烧焦了。
我认得这料子。
是我的灰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