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下一波炸的，会不会是他脚底下。
我没答，只是笑了笑，三根手指还举在半空，掌心朝外，像推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风从指缝里穿过去，有点凉。
我慢慢把手指收回来，指尖蹭了蹭唇角。刚才那一下推手，不是吓唬人，是真把蛊劲顺着地脉送出去了。一丝就够了，就像往井里扔颗石子，动静不大，但水底的泥都得翻一遍。
右脚还在踩着那根肠线接头，鞋底压得紧。这玩意儿现在软趴趴的，像是死透了，其实正憋着劲儿呢。我知道他们在看我，尤其是高台上的那个断笔男人。他没动，我也不能急。好戏得一步步来，急了就变假把式。
远处风带起一缕灰，扫过焦土。我眼角余光瞥见西侧残垒那边有个影子晃了一下——是那个总爱绕着裂缝走的家伙。魔道巡逻队的小兵，脸都没记住，但脚程我记了三天。每次换岗都走同一条路，连步子长短都不带变的。这种人最好用，规矩多，脑子少，一慌就乱套。
他今天走得比平时快，大概是被前面几炮吓狠了。同伴在后面喊了句什么，他猛地一顿，原本要绕开一道地缝，结果身子一偏，左脚直接踏了回去。
踩实了。
那一瞬间，我脚底下的肠线轻轻震了一下，像是蚯蚓翻身。
第一炸没声响。
只有一团黑雾从地缝里喷出来，黏糊糊地往上冒，像煮沸的沥青。离得最近的两个魔修刚转头，整张脸就塌了下去，皮肤往下淌，骨头发出“咯吱”声，眨眼工夫变成两截焦炭棍子，直挺挺倒下。
周围人愣了一瞬，接着有人跳开，有人拔刀，还有人大喊“毒烟”，可谁也不敢靠前。那黑雾不散，反而贴着地面爬，沿着他们的靴子往上裹。一个倒霉蛋抬脚想跑，结果腿肚子一软，整个人扑在地上，抽了两下就不动了。
但这才刚开始。
地底下传来嗡的一声，像是铜钟被人敲了一下，闷在耳朵里。我闭了闭眼，母蛊窝在后颈突突直跳，三十六处蛊卵全醒了。它们不靠我催，自己顺着倒九宫网吸地脉，一波接一波往外顶。
第二炸在东侧粮囤。
轰一声，整个木架子炸成碎片，米袋子飞得老高，还没落地就在空中烧起来，像下雨似的火星子砸进人群。有人抱着头蹲下，有人往前冲，结果撞上刚冲出来的人，两人一块滚进火堆。守粮的队长喊封阵，可符纸刚掏出来，脚下突然裂开，一团火球冲天而起，把他整个人掀上了半空，落下来时只剩半截腰。
北坡那边也炸了。
饮水渠断口朝下喷水，浊流带着碎石冲垮了三排帐篷。几个睡午觉的还没爬起来，就被压在底下，水一灌，挣扎两下就没了动静。更惨的是有个家伙想游出去，结果碰到了藏在泥里的引线，哗啦一声，水面上炸出一圈火环，他连叫都没叫完，就成了浮在水上的黑块。
南墙塌得最彻底。
不是炸的，是陷下去的。整面墙像被谁从下面挖空了，轰隆一声往下沉，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毒刺藤蔓。那些藤早埋好了，就等这一天。一见光，立马活过来，唰唰往上窜，缠住逃兵的脚踝手腕，拖着往坑里拽。有人拼命砍，可刀刚落下，藤蔓就分泌出滑腻的汁液，刀刃一打滑，反手割了自己脖子。
混乱这才真正开始。
他们不再听令了。带队的吼破喉咙也没人理，各自四散奔逃。可跑也没用，这边刚躲开火堆，那边脚下又炸；明明看着是实路，走上去突然塌陷；甚至有人互相推搡，结果把同伴推到了引爆点上，轰一下，两个人一起没了。
墨无涯终于动了。
他站在高台上，判官笔抬起，在空中画了个符。金光一闪，像是要封锁地脉。我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是标准套路——切断能量传导，强行终止连锁反应。
可惜他慢了一步。
我布的倒九宫网是反着走的，灵力流向跟寻常阵法相反。他的符刚成型，地底涌上来的蛊劲就撞了上去，啪地一声炸得粉碎。碎片飞溅，其中一片擦过他脸颊，划出一道血痕。他没擦，也没皱眉，就那么站着，盯着我看。
我冲他眨了眨眼。
这时候，西侧又响了三声，连环爆。正是那个踩线的家伙所在的位置。他本来已经退出一段距离，可爆炸接二连三，逼得他不断后退，最后一步踏空，整个人掉进刚炸开的地坑。坑底还有余火，他惨叫着往上爬，可一只手刚搭上边缘，又是一震，轰！泥土塌方，把他整个埋了进去。
没人救他。
他自己人踩着他堆起来的尸体往上爬，像登台阶。
我慢慢松了口气，右手收回袖子里。指尖有点湿，摊开一看，是血。刚才推那一把时劲使大了，经脉撕了一道口子。不碍事，就是有点麻，顺着胳膊往上爬。
我舔了舔牙根，底下那半颗晶核还在，硌得慌，但挺安心。这场炸比我预想的还顺，连节奏都没乱。现在敌阵七零八落，指挥系统崩了，士气也完了，接下来就该自相残杀了吧？
高台上，墨无涯终于弯腰，把断掉的判官笔另一截也扔了。他没换新的，就那么空着手站着，风吹得他袍角猎猎作响。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
“你早就知道他会踩。”
我没说话。
他顿了顿，又说：“你不光知道，你还等他踩。”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把右脚往后挪了半寸，稳稳压住肠线最后的节点。母卵还在底下，没炸。它得留着，给下一个敢靠近的人准备。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嘴角扯得有点僵。
“楚昭然。”他说，“你装了这么多年废物，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歪了歪头，像是在想答案。
然后我抬起手，三根手指再次竖起，掌心向外，轻轻一推。
就像在说：
你猜，这一把推的，是不是你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