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地上趴着,断剑横在胸前,虎口裂开的血顺着剑柄往下滴。墨无涯那只判官笔压下来的时候,整条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骨头缝里像是有蚂蚁在啃,一寸寸往上爬。
他脸上那点椒粉的痕迹还没散,可眉头只皱了一下,就跟挠了个痒似的。下一秒,嘴角又翘起来,那笑比刚才还深,像是发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我知道糟了。
这人根本不怕疼,他享受这个。
判官笔猛地一沉,笔尖上的血“滋”地一声冒起白烟,直接往阵眼核心钻。我咬牙撑住,左手狠狠插进地里,摸到最后一块彩虹晶核碎片——就指望着它续命呢。
“啪!”
晶核炸了,热流冲得我脑门一胀,眼前直冒金星。但我没松手,硬是把那股劲儿顺着地脉推了出去。主阵纹勉强接上,地面微微震了一下,三十七只残存的噬灵蛊像听到号令,开始贴着焦土往回爬。
我喉咙里低吼出声,不是人叫,是虫鸣叠着虫鸣,一层压一层。那些蛊虫听见了,动作齐齐一顿,随即调头,滑得比油还顺,在我身前三尺排成倒七星的形状。
刚布完阵,头顶风声又起。
墨无涯一脚踩空踏下,判官笔化作血矛,直奔我脑门而来。我翻不了身,躲不开,只能把断剑横得更紧。
就在这时候,南坡那边忽然刮来一阵怪风。
不是普通的风,带着股子药味,又腥又苦,吹得人鼻子发酸。紧接着,一个声音穿透战场,又急又暴:“小十七!低头!”
是柳蝉衣。
我一听就认出来,雷雨天她嗓门总是这么炸,跟烧糊的铁锅似的。
我脑袋一偏,整个人缩进断剑和晶核形成的凹陷里。几乎是同一瞬间,头顶“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紫黑色的雾,从崖顶倾泻而下,像倒了一缸陈年老醋,又浓又沉,贴着地面往前滚。魔道那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吸了两口,立马不对劲了。
一个穿黑甲的家伙突然停下脚步,瞪着眼睛原地转圈,嘴里嘟囔:“谁偷我裤子?”
另一个更离谱,拔剑就砍旁边同伴,边砍边喊:“你是我前妻变的!”
场面一下子乱了套。
我偷偷抬眼,看见柳蝉衣站在崖顶,披着件染血的蓑衣,手里托着个青铜鼎,鼎口还在冒烟。她脸色发白,嘴角挂着血丝,一看就是强行催动毒功的结果。
但她站得笔直,眼神死盯着墨无涯,像在说:你动他一下试试?
墨无涯终于收了势,判官笔悬在半空,血矛未散,却不再前压。他抬头看向崖顶,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蚀神冥瘴?”他轻声说,“还是混了金蝉蛊蜕皮的……你不要命了?”
柳蝉衣冷笑:“我这条命早该没了,多活这些年,不就是为了今天?”
她说完,手指一掐,毒雾中忽然浮出无数细小黑点,像是飞蛾扑火,往魔修脸上撞。那是醉相思蛊的孢子,专攻神识,让人分不清敌我。
果然,下面打得更疯了。兄弟互砍,师徒对轰,有个胖子甚至抱着石头发起情来,嘴里直喊“娘子别跑”。
我差点笑出声,又硬生生憋回去,结果呛了一口血。
这时候,墨无涯动了。
他没再看柳蝉衣,反而低头盯着我,嘴角那笑忽然变了,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嘲讽,而是……有点像看见猎物掉进陷阱的猎人。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撑不住了。”
我没吭声。
他说得对。我确实快不行了。经脉像是被火烧过一遍,五脏六腑都在抖,连握剑的手都在抽筋。刚才那一波操作,几乎榨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但他也没好到哪去。
袖口的血越流越多,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一圈暗红的痕。他站着不动,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等——等我先垮。
只要我手一松,阵眼一崩,他就立刻动手,一击毙命。
可我不敢松。
也不能松。
我悄悄把舌头抵在上颚,用最后一点蛊王感知扫全场。蛊群还在动,虽然慢,但没乱;毒雾弥漫,压制了大半敌人;柳蝉衣站在高处,气息不稳,但没退。
还有机会。
我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喷在倒七星阵上。
三百蛊虫瞬间泛紫,像是泡了染料,扭动着朝空中卷去,缠住那支血矛。它们一边吸,一边涨,身体鼓得像要炸开,硬是把血矛拖在半空,不得寸进。
墨无涯眼神终于变了。
他第一次露出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柳蝉衣在崖顶掐诀手势一变,毒雾中忽然响起细微的笑声,像是小孩嬉闹,又像是情人低语。那些陷入混乱的魔修听得越多,眼神越空,动作越疯,到最后干脆扔了武器,蹲在地上画圈圈,嘴里念叨“花开了花开了”。
整个战场,只剩墨无涯一个人站着。
他环视四周,看着自己带出来的精锐一个个变成傻子、疯子、自残狂,脸上那抹笑,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抬起判官笔,笔尖对准我,一字一句:“你以为,这就完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断剑又往前顶了半寸。
他知道我在等什么。
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都在赌。
赌谁能撑到最后。
赌谁先眨眼。
我眼角余光瞥见柳蝉衣悄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瓶身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那是她压箱底的东西,上次用还是为了救我断气那次。
她准备拼命了。
我心头一紧,想喊她别动,可嘴刚张开,一股腥甜涌上来,只能咽回去。
墨无涯察觉到了,目光一闪,忽然冷笑:“好啊,那就一起走。”
他手腕一翻,判官笔猛然下压,血矛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贯穿一切。
柳蝉衣也动了,拔开瓶塞,指尖凝聚毒力,就要将整瓶液体打入毒雾。
就在这一瞬——
我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响。
“嘶……”
是烛九阴。
它在我断剑里晃了半圈,蜕下的蛇皮护膝忽然发烫。
然后,我看到了。
地底深处,有一道极细的红线,正从山体裂缝中缓缓延伸出来,悄无声息,绕向墨无涯脚下。
那是我半小时前埋的伏笔。
用鸡骨头汤浇过的引路蛊线。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
他就会踩上去。
我屏住呼吸,手指微微勾动。
柳蝉衣也察觉到了,动作一顿,瓶口悬在半空。
墨无涯的脚步,停在两丈之外。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