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地上那枚“七”字铜牌,风从背后推着人往前走。
队伍没再说话,但脚步比刚才稳了。之前那种飘在空里的提防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踩进泥里的实感。柳蝉衣走在右侧,手指时不时蹭一下袖口的藤蔓,像是在确认它还在。药王谷长老背着伤员,呼吸沉得像块石头压路。
我们穿过一片灰雾峡谷,两边山壁陡得像是被人用刀削过。雾不浓,可走着走着,耳朵里就开始嗡嗡响。
起初是轻的,像谁在远处哼曲儿。
然后有人叫名字。
“师兄……救我……”
声音打颤,听着像上个月掉进毒坑的那个弟子。可那人早凉透了,连骨头都被噬灵蚓皇当零食啃了。
我眼角一抽,扭头就看见一个青玉峰的小子拔剑对准自己师弟,眼珠子发直。
“你别过来!你早就死了!”他吼得脖子青筋暴起。
旁边人想拦,却被另一人猛地拽住手腕:“娘?你怎么在这儿?”
完了。
这不是幻阵,是心蛊。
专门挑你最不敢想的事往脑子里塞。
我抬手就要拍腰间的软环,结果指尖刚碰上,噬灵蚓皇自己先动了。虫身一震,一股淡粉色的波纹荡开,像是放了个无声的屁。离得近的几个弟子猛地一抖,跪在地上干呕起来,嘴里吐出点黑水。
行,清神效果有了。
但我没松劲。这种级别的蛊术,不会只靠一波冲击。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断剑上。
烛九阴的蛇首睁开眼,倒着嘟囔了一句:“声来魂召,蛊非人作。”
我懂了。
这蛊不是现场下的,是早埋好的。有人体内已经被种了引子,现在被人远程点燃。
“都闭嘴!”我低喝,“谁也不准应声!指头堵耳朵,不准掏!”
没人敢违抗。一个个拿手指死死塞住耳道,脸都憋红了。
柳蝉衣反应最快,袖中藤蔓一抖,抽出一小包香粉,甩手撒进人群。一股苦涩味窜上来,像是烧焦的草药混着陈年旧书。《镇魄香》。她连配比都没改,还是三年前我教她的那一版——多加半钱黄连,少放一味朱砂,专克精神类邪术。
雾里的声音开始扭曲,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鸟。
可我心里反而更紧。
因为我自己也开始听见东西了。
五岁那年,乱葬岗。
雨下得跟天漏了一样。我蜷在棺材缝里,听见有个女人在哭。她说:“然儿,快跑……别回头……”
那是我娘。
可我知道她早就没了。
我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指甲陷进肉里。疼。清醒了。
但问题来了——如果连我都差点中招,说明这蛊的操控者,至少是触圣级的高手。能在我脑子里动手脚的,一只手都能数完。
我盘膝坐下,撕开左臂袖子。一道老疤横在小臂上,像是被什么活物硬生生啃断的。母体蛊王就是在这儿被毁的。墨无涯的灭魂钉,一辈子忘不掉。
我用指尖划过疤痕,血珠渗出来。
竖瞳开启。
视野瞬间变了。
空气中浮着无数细丝,像是蜘蛛网,但泛着暗红光。它们从某些队员身上延伸出去,穿过雾气,直奔峡谷深处。终点是一块黑色石碑,半埋在土里,表面刻着一圈圈螺旋纹。
牵丝阵。
老把戏了。
我冷笑,顺手从怀里摸出个果核,咔哧咔哧啃起来。果肉早没了,只剩硬壳在牙缝里磨。
等我嚼得差不多了,一口含血的唾液直接吐向石碑方向。
唾液落地那刻,炸出上百只血红色的小虫,振翅扑去。它们没有实体,更像是由血雾凝成的影子,但速度极快,眨眼就撞上石碑。
轰——
一声闷响,石碑裂开一道缝。
紧接着,一道压抑的闷哼从里面传出来。
不是惨叫,是忍着痛的那种。
我咧了下嘴。
伤了。
但没死。
我眯眼盯着那道裂缝,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味儿——前调是佛经晒久了的墨香,后调却翻出一股腐血气。
熟悉。
执法堂铁面判官最爱点的那种“寂灭香”,说是能净心,其实是掩盖他体内毒脉发作时的腥臭。
而这香味,偏偏又和墨无涯常用的线香同源。
合欢宗的老配方。
我收回视线,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土。
“行了。”我说,“声音没了。”
众人缓缓松开耳朵,脸色还有些发白。
药王谷长老喘着粗气:“这……这是什么手段?怎么连死人都能模仿?”
我没急着答。
因为这时候问问题的人,往往不是真想知道答案,而是想找个人替他担责任。
我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脸上:“你觉得呢?”
他一愣。
“你觉得他们是冲着杀我们来的?”我继续问。
“不然呢?”
“他们是来试我们的。”我摊手,“试谁最容易动摇,谁心里藏着疤,谁的记忆最经不起撩拨。”我顿了顿,“更关键的是——试谁能被长期种蛊。”
队伍静下来。
柳蝉衣低声问:“你是说……有人已经被下了根?”
“不一定。”我摇头,“但肯定有人中过招,只是还没发作。”
她沉默。
我抬起手,掌心浮起一段残缺符文,像是从哪儿拓下来的。血蛊临炸前传回的画面,我截了一小段。
“这个图腾,”我指着那团扭曲的线条,“五百年前叫‘梦魇宗’。专修摄魂蛊道,后来被合欢宗吞了。”
有人吸了口气。
“而现在执法堂首座墨无涯——”我看着他们的眼睛,“正好是合欢宗出来的叛徒。”
没人说话。
但空气变了。
之前是怕,现在是明明白白的恨。
原来不是什么神秘古老组织。
是旧账重提。
是借尸还魂。
是有人拿着一堆烂掉的蛊术,想把我们的命当成祭品。
我收起符文,重新握住断剑。
“所以别再问内鬼是谁了。”我说,“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躲在暗处的人。”
“是一群死而不僵的鬼。”
柳蝉衣忽然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冲进去?”
“当然不。”我笑了,“我要让他们知道——”
“蛊王不是好惹的。”
话音未落,前方雾气突然裂开一条缝。
地势往下塌得更深,隐约能看到一座半埋的青铜巨门轮廓,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地下顶出来的。门缝里透不出光,反而往外渗着冷气。
风卷过来一丝声音。
不是笛声,也不是低语。
是诵经。
节奏平稳,一字一顿,听着像庙里的和尚在念晚课。
但我听得出不一样。
那声音里,掺了蛊丝。
每一句经文,都在往人脑里扎针。
我抬手止步。
队伍停下。
所有人盯着那扇门,没人敢动。
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噬灵蚓皇。
它正轻轻扭动,草环歪了一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伸手扶正。
然后往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