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我靠在残碑上,掌心那枚黑果核还热着。指尖一松,它滚进袖袋,和噬灵蚓皇挨着。草环轻轻颤了下,像是打了个哈欠,又像是在笑。
我没动,耳朵却竖着。这片阵台清干净了,人也走光了,可越是安静,越得提防有人在背后翻我的底牌。我从袖口抽出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蛊丝,末端沾了点唾沫,往风里一甩。丝线飘出去,缠上一片刚被风吹起的枯叶,顺着风向峰主离开的方向飘去。
这招叫“风耳”,听不了多远,但百步之内,连蚊子打嗝都能听清。
果然,没过多久,那丝线微微发烫——有人在说话。
“……三年前丙字阵补缺,他写符逆笔三转,今日亦然。”是峰主的声音,压得很低,“再去查他藏书阁的借阅记录,尤其是《地脉导流术》那本,他借过三次。”
我眼皮一跳。
丙字阵那事是我早年栽过的一跤。当时补阵心急,符纹画反了三道,差点引得灵流倒灌。这事本该没人记得,可现在被人翻出来,还跟今天的手法扯上关系,那就不是巧合了。
我慢慢收回蛊丝,咬破指头,在掌心画了个反向符印,轻轻一拍地面。这是“回音印”,能把刚才听到的话原样刻进地脉,等哪天我想听,再用血引就能放出来。
现在我知道他在查什么了。
那就得让他查出点“东西”来。
我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尘土,转身又往阵台东角走。路过一道裂缝时,我蹲下,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上面沾着点黏糊糊的东西——伪灵胶。我故意手一滑,让它“啪”地掉进裂缝边的石缝里。
这石头不是随便挑的。它原本是阵枢边缘的残片,我之前抹过伪灵胶,又用蛊液泡过,看起来就像阵法失效时崩出来的普通碎渣。但它有个特点:只要灵流经过,就会微微发黏,像是阵纹自己在“流汗”。
谁要是捡到它,十有八九会当成阵法不稳的证据。
做完这些,我拍拍手,装作检查完毕,准备离开。刚走到台阶口,眼角一扫,看见个老头蹲在底下。
扫地僧空寂。
他正低头捡一块布条,是我灰袍上撕下来的。他捡起来,抖了抖,塞进怀里,抬头冲我咧嘴一笑,缺了颗牙,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
我冲他点点头,没说话。
这老头古怪得很。每月十五准时来我屋檐下偷一块糕,吃完就走,从不碰别的。我试过在他来的路上撒迷魂粉,他照样摸得准。我也试过换地方放糕,他第二天还是能找到。更离谱的是,他每次偷完,都会在我窗台上留一朵干枯的野花,像是还礼。
我不信他是普通扫地的。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我继续往下走,走到半路,又折回来,假装落下东西。其实我是等天黑。
夜风一起,我就让噬灵蚓皇出动。它从草环里探出头,尾巴尖蘸了点蛊液,轻轻在东角阵纹边缘刮了一下。那地方本就有裂痕,这一刮,灵流立刻乱了一瞬,像是阵法自己出了岔子。我让它只碰一下,立刻缩回去,装作能力不稳,控制不住。
做完这些,它打了个滚,钻回草环,睡了。
我坐在东角石墩上,等。
没过多久,脚步声来了。
是执法弟子,带着阵法峰主的亲信,打着灯笼来复查。他们拿着罗盘测灵流,走到东角时,罗盘指针晃了晃。
“这儿有点乱。”一人皱眉。
“可能是刚才战斗余波。”另一人说。
“可这裂纹边缘有黏液。”先一人蹲下,用刀尖挑了点,“像是阵胶老化。”
“嗯,记下来,明日补胶。”
他们走了。
我坐在石墩上,没动。风从背后吹来,袖口的草环轻轻晃了下。
我知道,他们捡走了那块碎石。
接下来,就看峰主信不信这个“巧合”了。
第二天午,太阳刚过中天,柳蝉衣来了。
她提着个青布药箱,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点上。她走到我面前,把箱子放下,打开,取出一瓶淡绿色的药水。
“镇魂露。”她说,“你用得着。”
我没接。
她盯着我:“你昨夜动了控心引?”
我一愣,随即笑:“师姐,你说啥呢?我昨儿就补了阵,啃了个烂果子,连话都没多说。”
她冷笑:“别装。你指尖有腐心草的气息。那味儿,三十年前万毒窟炼控心蛊才用,早绝了。现在又冒出来,你还敢说是啃果子?”
我心头一紧。
腐心草?我昨夜确实碰过黑灰,但那味儿我以为是旧血,没往控心蛊上想。可柳蝉衣认得这味儿,说明她当年也见过那场事。
我挠头:“真不是我弄的。说不定是黑袍身上带的,我碰过他留下的渣子。”
她盯着我看了好久,眼神像要把我剖开。
最后,她叹了口气:“若有人借尸还魂,你得先活下来。”
她转身走了,药瓶留在我面前。
我拿起瓶子,轻轻晃了晃。液体很清,照着阳光,能看见一丝极淡的红丝在里头游动——那是活蛊的痕迹,用来镇魂的。
我拧紧瓶盖,塞进袖袋。
借尸还魂?
这词听着邪门。可要是真有人能操控黑袍,让他像提线木偶一样行动,那不就是借别人的身子做事?那操控他的人,是不是也在盯着我?
我低头,摸了摸袖口的果核。它还是温的。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三年前丙字阵出事那天,我补阵前,也有人给我送过一瓶药。那人没露脸,药瓶上贴着张纸条,写着“稳神用”。我当时没喝,顺手扔了。可后来查记录,那药瓶的配方,和今天这瓶“镇魂露”有七分像。
我抬头看了看藏书阁的方向。
峰主在查我的借阅记录,那我也可以查查他的。
我起身,往藏书阁走。刚到门口,就看见执法弟子从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交给了守阁人。
我绕到后窗,从墙根摸出一根细线,连着一只死蝉。这是“尸蝉听音”,能吸进墙里的说话声。我把线一拉,蝉头裂开,吐出一段话:
“……楚昭然借《地脉导流术》三次,最后一次是三个月前。阵法峰主借过五次,最近一次是昨天。”
我笑了。
他查我,他自己也偷偷翻书。
看来,他也怕看不懂我的手法。
我收起尸蝉,转身往阵台走。路过厨房时,顺手摸了把辣椒粉,混进袖袋的毒粉里。这回我不叫“雷引散”了,叫“火喷子”,一点就炸,还能呛人。
回到东角,我坐下,手放在石墩上。
指尖开始轻轻敲。
一下,两下,三下,停顿,再两下。
这是暗号,传给地底的。蚓皇在下面,能感觉到震动。我告诉它:“别动,等我下一步。”
它没反应,但草环微微热了下,像是点头。
我抬头,看见柳蝉衣站在远处,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动。
风又起来了。
我袖口一抖,那瓶“镇魂露”滑出来,瓶底刻着一行小字,我之前没注意。
“初炼于癸卯年三月十七,万毒窟。”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癸卯年,正是三十年前。
那一年,万毒窟被灭门。
而我,刚好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