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往东吹,带着血味和焦香。我蹲在屋脊上,果核咬在牙缝里,没咽也没吐。薛断岳的脚步声变了,从“啪啪啪”变成“咚咚咚”,像一头撞钟的牛,越跑越沉,越跑越疯。
他冲着茶寮去了。
那边正开饭,外门弟子挤成堆,小崽子们端着碗蹲墙根,啃着我昨天偷偷掺了彩虹粉的烧鸡骨头。要是让这疯狗一头撞进去,骨头得换人啃。
我指尖在袖口草环上敲了三下。
不是咒,不是印,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阵诀——就是敲了三下,像敲门,像打拍子,像提醒老九该拉晶核了。
地底下,动了。
没人看见。连风都没抖一下。可就在薛断岳冲进茶寮前五步,地面“嗡”地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弹了下铜钱。
金纹从他脚底冒出来,蛛网一样炸开,三十丈内全盖住了。纹路细得像发丝,可一落地就凝成实质,踩上去硬过青钢。
他一脚踏进阵眼,整个人猛地一滞。
“轰!”
风起来了,不是自然风,是阵里生的风,打着旋儿往上卷,卷得人睁不开眼。风里还夹着雷丝,细得看不见,可一碰皮肉就“滋啦”冒烟。他胳膊上那道老伤当场裂开,血还没滴下来就被抽成了雾。
他吼了一声,拳头抡圆了砸向最近的石柱。
拳风刚起,风雷绞杀阵自动锁力道,三股气流拧成鞭子,抽他手腕、肘、肩,一鞭接一鞭,打得他整条胳膊像被千刀剁过。拳头没砸到石柱,他自己先跪了半边。
“谁!?”他吼,眼珠子红得能滴血,“谁在动我的命!”
没人答他。
阵不说话,只做事。
他再扑,阵再拦。风雷绞杀,金纹锁地,他每走一步,脚下就多一道禁制,像给疯狗套链子,一道比一道紧。他冲到第三步,背上“啪”地炸开一道雷印,整个人腾空摔出去两丈远,砸翻了晾衣架,铁钩子插进肩膀都没让他停。
他爬起来,嘴咧得像要吃人。
可阵没给他机会。
金纹突然收缩,地面往上拱,像有巨手从底下托他。他脚底一空,整个人被掀起来,风雷交织成网,把他裹在中间。电光绕着他转,一圈一圈,像给野兽穿笼子。
他还在挣扎,拳头打出去,风一卷,劲儿全反抽回自己脸上。一拳下去,鼻梁断了,血糊了半张脸,可他还在笑,笑得像个疯子。
阵不急。
它等的就是这一刻。
风雷绞杀阵最狠的不是打,是耗。它不杀你,不伤你,就让你打自己,撞自己,疯到自己把自己掏空。
薛断岳第三轮冲锋时,动作慢了。拳头抬到一半,胳膊抖得像筛糠。他瞪着眼,可眼神已经开始散。
“命……我的命……”他喃喃,声音都虚了。
阵里风雷一收,地面金纹往上一顶,把他掀翻在地。他趴那儿,抽搐,吐白沫,手指抠地,指甲一片片翻起来。
风停了。
雷散了。
金纹缓缓沉回地底,像从来没出现过。
茶寮那边,小崽子们还端着碗,愣愣地看着。有个娃手一抖,鸡骨头掉地上,他低头捡,顺口啃了一口。
我吐出果核,轻轻拍了拍袖口。
老九缩在我袖子里,尾巴尖轻轻抖,像是刚吃完一顿好的。
草环绿光还在,断碑林那边的阵没破。东边地脉震得也稳了,薛断岳这根搅屎棍,暂时歇菜。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掌纹清晰,没断。三姐说过,阵法反噬会先断掌纹,再断命。现在纹路好好的,说明阵没出问题,也没被人拆。
挺好。
我摸了摸眼尾那颗红痣,它还在温,不烫也不凉,像被人隔着千里轻轻呵了口气。
“劫由东起?”我低声说,“那我就往东再添把火。”
话没说完,底下乱了。
执法堂几个高阶弟子围上来,刀剑出鞘,可没人敢碰薛断岳。他躺在阵纹中心,身上还有残雷游走,一碰就“滋啦”冒烟。有人想用佛门净气符驱邪,符纸刚靠近,就被雷丝绞成灰。
“这阵……谁布的?”有人问,声音发抖。
没人答。
有人抬头看天,像是指望云里掉个答案下来。
有人低头看地,想找出阵眼在哪。
一个弟子蹲下,手指刚碰地面金纹,突然“啊”了一声,猛地缩手。他指尖焦黑,像是被烙铁烫过。
“别碰!”另一个喊,“这阵认活气,死物不伤,活人沾边就反噬!”
我蹲在屋脊上,没动。
阵是我布的,可我不在阵里。阵眼在地下三百丈,借了青玉峰地脉,连着我半年前埋的七根蛊骨。它不靠灵石,不靠符纸,靠的是“谁该被锁”这个念头。
只要有人暴起伤人,阵就自动启。
谁暴,锁谁。
不冤。
底下人还在吵,有人说该报墨无涯,有人说先救人,有人说这阵邪门,得请佛堂来破。
我听着,嘴角有点想翘。
可我没让它翘起来。
我让身子晃了晃,像是吓得站不稳,脚下一滑,撞上了屋角那个破瓦罐。
“哐当”一声。
罐子倒了,滚出几颗干果,还有半截烧鸡骨头。
底下巡逻弟子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
“十七?”有人认出来,“你在这儿干嘛?”
我缩了缩脖子,灰袍破洞蹭地,声音发颤:“我……我来找鸡骨头……三姐说今天炖汤得用三年以上的……”
那人“噗”地笑出声:“你傻啊?鸡骨头还能分几年的?”
另一个接话:“他要敢偷,空寂老贼秃能把他的脚皮剥了炼舍利。”
我低着头,搓着手,一副被吓傻的样子。
他们没再管我,转头继续研究地上的阵纹。
我慢慢往后退,贴着屋檐,一寸一寸挪。
快到拐角时,袖子里的老九突然拱了拱。
我停下。
它不是饿,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顺着它的方向看去,地面上,金纹彻底消失了,可有一道极淡的痕迹,像水渍,从阵心往外延伸,歪歪扭扭,指向执法堂深处。
那是阵力余波,顺着地脉走的。
一般人看不见。
可我知道,它指向谁。
薛断岳是墨无涯的狗腿子,他疯,墨无涯不会不知道。这道余波,像是阵在指路,告诉他——有人动了你的人。
我摸了摸眼尾红痣,温的。
阵没暴露我,可它留下了痕迹。
这痕迹,像一把刀,插在执法堂地脉上,谁都能看见,谁都能查。
但查不到我。
我退到屋脊另一侧,正准备溜,突然听见底下有人喊。
“阵纹消失了!”
“地上啥都没了!”
“刚才那金线,是不是我们看错了?”
我站在屋檐边,风吹得灰袍破洞哗啦响。
我低头看了看手心,掌纹还在。
我咬了颗新果核,咔咔两口,嚼碎了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