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和后宫的人事大换血忙活了小半个月，总算是尘埃落定了，这日傍晚，康熙踏进永和宫时，难得没听见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掀帘子进去，就见瑾瑜和小胤禛一左一右趴在蔓萝膝上，已经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胤荣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本书，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怎么都困成这样？”康熙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胤荣的脑袋。
胤荣迷迷糊糊抬起头：“皇阿玛，儿臣今日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又跟着武师傅扎马步。”
蔓萝抬头冲康熙笑了笑，小声道：“今儿一天没歇着，可不是累了么。”她示意乳母过来把孩子们抱下去安置，自己扶着酸麻的腿站起身，康熙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顺势就在她刚才坐的榻边坐下了。
“你也累了吧？”他拉着蔓萝坐到自己身边，借着烛光仔细看她脸色，“这几日宫里宫外折腾，你虽没说，朕知道你也悬着心。”
蔓萝靠在他肩上，长长舒了口气：“现在总算能松口气了，皇上把该换的人都换了，往后应该能清净些日子。”
她说得轻描淡写，康熙却听出里头那点如释重负的意思，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殿里烛火噼啪作响，外头隐约传来几声虫鸣，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谁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低声开口：“蔓萝。”
“嗯？”
“这次的事，”康熙顿了顿，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若非朕从一开始就信你，若非朕铁了心要查到底，朝堂上那些人的口水，怕是真要把你淹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不像表功，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让他想想都后怕的事实。
蔓萝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没抬头，只小声说：“是皇上明察秋毫，那些所谓的证据，仔细查总能查出破绽。”
“破绽是能查出来，可人心难测。”康熙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朕是皇帝，朕若稍有犹豫，或是有半分疑你，底下那些人精立刻就能嗅着味儿扑上来，到时候，就算查清了，你的名声也毁了。”
他说到这儿，声音低下去：“朕想起那日你递来的信，就那么轻飘飘一张纸，写着歙县松烟墨和内务府裱糊作坊。你知不知道，朕当时看着那信，心里是什么滋味？”
蔓萝终于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什么滋味？”
“又惊又怕，又心疼。”康熙直白地说，“惊的是你竟能想到从墨锭和地点反向去查，怕的是你独自在永和宫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琢磨这些，心疼的是，你明明可以跟朕哭诉，可以求朕做主，可你偏不，你就那么冷静地，把刀递到朕手里。”
他说着，伸手抚上蔓萝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蔓萝，有时候朕真希望你别这么聪明，别这么要强，你多依赖朕一些，不好么？”
蔓萝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颤，她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目光，小声嘟囔：“臣妾若真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皇上早嫌烦了。”
“谁说的？”康熙失笑，捏了捏她的脸，“你哭起来的样子，朕还没见过几回呢，要不你现在哭一个给朕看看？”
“皇上！”蔓萝哭笑不得地推他，“哪有这样要求的！”
康熙朗声笑起来，笑完了又把她搂回怀里，语气认真起来：“说真的，这次的事，朕想想都后怕，若不是你机敏，若不是朕坚持，蔓萝，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朕信你，天塌下来，朕给你顶着。”
蔓萝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是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殿内烛光温暖，窗外夜色宁静，方才那点因他话语而起的悸动，渐渐化作了融融的暖意。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这个帝王，这个曾经因猜忌伤过她的男人，如今是真的把她放在了心尖上，用他的方式护着她。
“皇上……”蔓萝轻声开口。
“嗯？”
“臣妾听说，瑞亲王那边，已经处置妥当了？”
康熙嗯了一声：“赐了白绫，子孙革爵圈禁，朕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要。”
他说得平淡，蔓萝却能听出里头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到底是亲叔父，再怎么罪有应得，亲手处置时心里总不会太好受。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衣襟里，闷闷地说：“皇上别多想，是他先起了害人的心，怪不得皇上。”
康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心头一软，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朕知道，就是有点感慨，权力这东西，真是双刃剑。”
两人又静静抱了一会儿，康熙忽然说：“饿了，晚膳没用多少，光顾着跟那帮老臣扯皮了。”
蔓萝从他怀里挣出来，嗔怪道：“那皇上不早说！臣妾让小厨房热点吃食来。”
她起身要唤人，却被康熙拉住手：“别忙活了，随便吃点就行，朕就想跟你安安静静吃顿饭。”
最后蔓萝还是让人热了粥，配了几样清淡小菜，两人就在寝殿外间的小桌上用了，没让宫人在旁边伺候。康熙是真饿了，连喝了两碗鸡丝粥，蔓萝看他吃得香，自己也多了些胃口，用完膳，康熙拉着蔓萝在窗边坐下，窗外月色正好，洒了一地银辉。
“这几日辛苦你了。”康熙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虽说你在永和宫里静养，可朕知道，你心里一直绷着根弦。”
蔓萝抿了抿唇，没否认。确实，虽然表面上她每日只是陪孩子们玩闹，看看书，做做针线，可那些关于前朝查案的动静，那些被换掉的人员名单，她都默默关注着，不是不信任康熙，只是多年深宫生活养成的习惯，知道的越多，心里越踏实。
“现在好了，”康熙继续说，“该清的清了，该换的换了，往后内务府是赵昌管着，后宫各处都是朕亲自挑的人，你和孩子们身边，朕敢说，连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说得笃定，蔓萝忍不住笑了：“皇上这话说的，好像臣妾和孩子们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难道不是？”康熙挑眉，“在朕心里，你们就是最金贵的宝贝。”
蔓萝心头一暖，靠在他肩上轻声道：“那皇上可得把宝贝看好了，别让人偷了去。”
“谁敢？”康熙哼笑，搂紧了她，“朕看谁敢动朕的宝贝。”
两人说着话，气氛渐渐轻松起来。蔓萝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对了，八阿哥那边，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康熙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老八他这次藏得深，明面上的证据没直接指到他，不过朕心里有数。”他顿了顿，“不急，朕倒要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招。”
蔓萝听出他话里的冷意，轻声说：“皇上心中有数就好，只是毕竟是皇子，皇上也别太……”
“朕知道。”康熙打断她，语气缓和下来，“朕有分寸，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朕不会为难，可若再伸手……”
他没说完，但蔓萝懂了，两人又聊了会儿闲话，康熙说起这几日朝堂上的趣事，哪个老臣因为争辩太激动把胡子扯掉了几根，哪个年轻官员奏对时紧张得说话磕磕巴巴，蔓萝听着，时不时笑出声。
“皇上净拿人家取乐。”她嗔道。
“朕这是体察民情。”康熙理直气壮，“再说了，朕每日板着脸听他们吵架，还不许朕找点乐子？”
说说笑笑间，夜色渐深，蔓萝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康熙立刻注意到了：“困了？”
“有点。”蔓萝揉了揉眼睛，“今日陪着孩子们玩，确实乏了。”
“那歇着吧。”康熙拉着她起身，往寝殿里走，“朕今日也乏了，咱们早点歇着。”
躺下后，康熙很自然地把蔓萝搂进怀里，蔓萝起初还有些不自在，虽然同床共枕多年，可这样纯粹相拥而眠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康熙都是忙到深夜才来，躺下就睡了。可今夜，他像是格外贪恋这份温存，手臂稳稳环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
“蔓萝。”他在黑暗中轻声唤她。
“嗯？”
“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康熙的声音低低的，“朕把该扫清的都扫清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你就安心待在朕身边，陪着朕，陪着孩子们，其他的，都有朕。”
蔓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好。”
“真的？”康熙追问，“你心里那点小九九，都收起来？”
蔓萝忍不住笑：“臣妾哪有什么小九九。”
“你没有？”康熙也笑了，“你那个小脑袋瓜里，不知道装了多少心思。朕有时候都猜不透。”
“那皇上慢慢猜。”蔓萝闭上眼，声音渐渐含糊，“反正臣妾跑不了。”
她说着说着，呼吸就均匀起来，康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是啊，跑不了，他也不会让她跑。
窗外的月亮慢慢移过中天，夜色温柔，永和宫里一片安宁，仿佛前些日子的风波从未发生过，而康熙知道，这份安宁，是他用雷霆手段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