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存在之树的那一段光影踏出之后。
顾青云一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往上走”,还是在“往外走”。
脚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地。
四周也没有可以用“东南西北”去形容的方向。
他们像是在一层一层薄到几乎看不见的帷幕之间穿行。
每掀开一层。
背后都会闪过一幅极快的画面——
有的是某个文明在点亮第一支火把的瞬间。
有的是一整片星系在静静旋转。
有的是某个孩子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第一行字。
那些画面来去得极快。
快到来不及分辨属于哪一层世界。
只留下一个隐约的印象:
“——这里,是别人的现实。”
“——不是我们这棵树上的枝条。”
虚空并不寂静。
在他们肉眼无法捕捉的深处。
有无数细小的震动交织在一起。
像是很多很多张纸在不同的地方被翻动。
那声音被拉得很长。
又被压得很短。
在某个时刻。
忽然全都归于一片安静。
“到了。”
顾青云低声道。
……
他们面前。
浮现出了一幕与存在之树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树干。
没有枝叶。
有的,是一片庞大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的旋涡。
那旋涡并不完全由物质构成。
更像是由无数层“现实膜”叠在一起,围绕着某个看不见的中心缓缓旋转。
一层层世界泡,在不同的轨道上转动。
每一个世界泡里,都有各自的星河与文明。
它们彼此之间,不像存在之树那样,被清晰地分在不同的枝条上。
而是更紧密地堆叠在一处。
互相影响。
互相牵扯。
“这就是。”
慕容霜轻声道。
“我们脚下这一层的——宇宙?”
顾青云点头。
“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说我们那一边。”
“是有人用一棵树,去承载多层现实。”
“那这里。”
“更像是有人用一团被层层叠起的水流。”
“去托住所有泡在里面的世界。”
“而水流越往中心。”
“就越急。”
“越密。”
药灵儿望着那片旋涡。
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发紧。
“那中心。”
“就像心脏。”
“在不停往外泵东西。”
“要是那里出了问题。”
“整个这一团。”
“都会乱成一锅粥。”
“甚至。”
“直接散掉。”
顾青云“嗯”了一声。
“所以我们要去看的。”
“就是这一层宇宙的——心脏。”
……
他们顺着某一条天然较为平缓的水流。
一点点靠近那片旋涡的中心。
在接近一定程度之后。
肉眼已经看不清原本那些世界泡的具体轮廓。
取而代之的。
是一层层愈发致密的光纹。
那些光纹像一圈圈套在一起的环。
每一圈里。
都刻着极为复杂的纹路。
那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文字。
却又带着某种让人本能理解的秩序感。
“像阵图。”
慕容霜评价。
“只是这阵图。”
“不是用来困什么。”
“而是用来让整个结构能在不散架的前提下转起来。”
越往里。
光环就越密。
最终。
在无数同心环交汇的地方。
出现了一片几乎纯白的光域。
那片光域既不耀眼。
也不阴沉。
更像是——
所有规则都被压缩到了极致之后。
凝成的一小块“核心规则域”。
“那里。”
顾青云道。
“就是这一层宇宙的核心。”
“或者用他们的说法。”
“源代码的心脏。”
他没有刻意回避这个词。
只是没有像当年那样,把它当作一行行冷冰冰的字符去看。
在他眼中。
那更像是一座立体的、不断自我修补的城池。
……
当他们真正踏入那片光域的边缘时。
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
原本那些抽象的环与光线。
在他们的感知里。
自动转换成了更容易理解的形态。
这是一座城。
一座没有城墙,却有着无数街道与桥梁的城。
街道由规则组成。
桥梁由因果搭建。
在那些看上去宽窄不一的路上。
有无数光流在不断奔涌。
它们有的像满载货物的车队。
有的像匆匆赶路的行人。
有的则像巡视的卫队。
每一条光流经过某个路口时。
都会被某种无形的“红绿灯”短暂拦住、放行或改道。
那“红绿灯”。
就是这座城中无数“调度规则”的具象化。
“这里。”
“负责的是这一层宇宙的日常运转。”
顾青云低声解释。
“并不是我们那一边那种‘从无到有’的底稿。”
“而是在底稿之上。”
“负责盯着每天、每一刻。”
“有哪条线偏了。”
“有哪块地方需要补。”
“有哪条路快堵死了。”
“要提前疏通。”
他一边说。
一边顺着某条主干街道往前走。
药灵儿看着那些光流。
总觉得像是在看一条条命运的河。
有的顺畅。
有的在某个弯道上打了一个漩涡。
却都被这座城里无数看不见的手。
一点点拨回到“不至于溢出河岸”的范围里。
上界统帅则从另一种角度看待这片景象。
“这城。”
“像是一座超大规模的军府。”
“每一条街。”
“都是一条战线。”
“每一个路口。”
“都是一次调兵的命令。”
“每天有无数命令从这里发出去。”
“有的让某片区域的秩序加强。”
“有的则让某个长期停滞不前的地方。”
“刻意松一松。”
“看能不能再长点新东西出来。”
混沌至尊则感叹:
“难怪这一层的虚空边缘,总显得比我们那边‘干净’一点。”
“原来人家在上位城里。”
“就已经把很多会烂尾的东西,截在半路。”
“没让它们随便往外溢。”
……
他们在这座规则之城里行走了一段时间。
顾青云一边观察。
一边用自己在底稿世界里养成的习惯,去寻找那些“不协调”的地方。
比如——
某些街道明显比其它地方更拥挤。
却迟迟没有得到疏导。
某些路口的“红绿灯”似乎卡在一个对多数人不利的默许状态上。
又比如。
有一条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巷。
却不断有重要的光流被引导进去。
进去之后。
便再也没能以原本的模样出来。
“他们写得比我们那边规范。”
“也比我们那边冷静。”
他给出评价。
“至少在多数时候。”
“这座城会主动修补小问题。”
“而不是等到要塌的时候。”
“才一脚把整栋楼推倒重来。”
“但。”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偏好。”
“也有他们自己的盲点。”
“比如过度相信少数关键节点的判断。”
“比如太习惯用‘整体效率’这四个字。”
“去压过某些局部的呼吸。”
药灵儿听懂了大概的意思。
“也就是说。”
“这座城看上去没那么容易崩。”
“但一旦那些被忽略的小巷里。”
“堆太多没人看的东西。”
“总有一天。”
“会在某个角落炸出一个大窟窿。”
顾青云点头。
“我们这一次。”
“不是来给他们打几句差评。”
“也不是来夺权。”
“只是想看看。”
“在我们已经看过一张烂底稿之后。”
“他们这一套上位调度。”
“有没有什么地方。”
“是值得学的。”
“又有哪些地方。”
“将来可能会重演我们的老路。”
“如果能提前提醒一句。”
“那就尽量提醒。”
“如果对方不愿意听。”
“那就尊重他们的选择。”
“反正。”
“这一层的卷子。”
“轮不到我们来改分。”
……
说话间。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座城的“最内圈”。
这里的街道不再像外面那样纵横交错。
而是被收束成一圈圈环绕中心的光带。
所有从外圈涌来的光流。
最终都会在这里被重新分配、归档,或被送往更高处。
在那片几乎凝成实质的光带中央。
有一块看上去极小的空地。
空地上。
没有任何建筑。
只有一团安静悬浮的暗色光。
那光不亮。
甚至有些像一团被收得很紧的影子。
可他们一靠近。
便不约而同地收住了脚步。
慕容霜握在剑柄上的手指。
悄然用力。
药灵儿的呼吸。
不自觉地放轻。
上界统帅与混沌至尊。
也在同一刻。
把神识收紧了一线。
那团暗光没有任何动作。
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在看着你”的感觉。
不是某个具体的目光。
而是这整座城的注意力。
在这一刻。
都集中到了这里。
“这里。”
顾青云在心里道。
“就是这一层宇宙的——守心之处。”
“也是我们接下来。”
“必须先敲一敲门的地方。”
暗色光团的边缘。
缓缓荡开一圈极浅的涟漪。
像是在回应他刚才那个并未说出口的念头。
一股极其古老、却保持着冷静的意识。
从那团光中缓缓探出一缕。
没有声音。
没有语言。
却在他们的心底。
同时写下了一个意味极为明确的意思:
“——外来者。”
“——这里,不是你们该随便踏入的地方。”
顾青云停下。
与那股意识对视。
他知道。
他们已经站在了这一层宇宙的真正核心门口。
再往前一步。
便不再是单纯的“参观”。
而是要以“同行维护者”的身份。
去和这座城的守护者。
认真谈一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就先。”
“打个招呼吧。”
心念刚落。
那团暗光的涟漪。
便微不可察地加深了一层。
像是一道古老的门。
在极缓慢地。
打开一个缝隙。
等待他们。
也等待那个。
关于“能不能让外来者碰一碰这里的规则”的答案。